坤德殿往北过延春宫,出嘉则门,再往北是清宁宫,清宁宫假山后面有一排引抱长庑,芜房红漆斑驳脱落,推窗上仅剩一层布满破洞的黄油绢幕,长庑中看起来稍显整洁的一间便是结巴姑姑的住所。
普颜忽都耐不住坤德殿的凄冷,经常跑到没人住的宫殿玩耍,清宁宫去过多次,偶然一次爬假山发现原来这里还住着人。
“姑姑。”普颜忽都手里抱着东西,用脚轻轻踢开房门。
屋内有一张牙床,挂着脱了色的画沙重锦床幔,床上堆着卷轴,只余下一点地方够一人蜷缩睡觉,此刻这一小片地亦晾满了湿漉漉的新画,而画案边站着的清瘦女子依旧低头不知疲倦地画着。
“姑姑”普颜忽都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女子抬头,见到是她立刻露出欢喜的表情,撂下画笔给普颜忽都揉胳膊。
普颜忽都看着床上的画,千篇一律的清宁宫里的假山,宫殿和树木,能看得出变化的只是宫墙上的月亮,从弯到圆又从圆到弯。
“姑姑,我给你买了颜料,湖笔,还有好多纸。”普颜忽都扯出一张洁白如玉的纸道,“义父说这种纸叫澄心堂纸,不易吸墨,这一叠叫玉版宣,吸墨最强,更适合你运笔快的画法。”
女子认真听着,她一贯只知作画,对笔墨纸砚没有任何要求,单纯喜欢普颜忽都来看她,喜欢听她说话。
普颜忽都忽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雕花食盒,“你最爱吃的麻汁鸡油卷,快尝尝吧。”
女子挑了一块,刚要送嘴里,又递到普颜忽都面前,断断续续说:“你…你…你…吃…”
普颜忽都笑道:“我都吃过啦。你快吃,吃完了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女子咬着鸡油卷,一面吃一面朝普颜忽都笑。
一盒子鸡油卷吃光了,普颜忽都拉她到门口,门口立着一个大风筝,普颜忽都笑呵呵说:“姑姑,这个叫风筝,可以飞得很高很高。”说话间天上掉下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普颜忽都跑过去捡起来,“这上面画的海东青,真好看,可惜破了。要不,你照着这个画一个?”
女子点头,回屋搬了颜料画笔,两人蹲在院子里画了一下午,终于将破风筝上的海东青复制到了普颜忽都的风筝上。
“你画的栩栩如生,放到天上估计能把麻雀吓晕,可惜天快要黑了,不能放了。”
普颜忽都又说:“你总是画这些宫和墙,连砖的数量都丝毫不差,实在单调。春天到了,也该像这样画点好看的小动物,花花草草什么的。”
清宁宫除了假山更无一点花草,凭空想象难以成画,普颜忽都想了想,拍手道:“我有个好地方,可以放风筝,也有奇花异草供你作画。过几日天好,我带你过去。”
女子踟蹰了一会,不忍拂了她的意,便点头答应。
两人坐在假山上,边吃牛奶/子烧饼边聊天,自然普颜忽都说女子听。
“义父不知道我有高师指点,夸我画竹技艺快赶上他了。”
“我喜欢射箭习武,可是义父太忙了,没工夫教我。义父吃饭的时候都在看奏疏,我四更起来,他房间还亮着灯。”
“自从义父复相之后,总是愁眉苦脸,为皇上鞠躬尽瘁,好几次累的咳出血来,可是皇上不大理他,总说他爱管闲事。”
“我不喜欢皇上,皇上明知道奇皇后不是好人,却还宠着她,纵容她欺负我姐姐。义父又说皇上是好皇上,只是身边小人太多,要是能有人清君侧,皇上一定会变回明君。”
“义父不许我说皇上坏话,说这是大不敬。”
“朴不花威胁义父,我就用刀割了他的新衣服……我连奇皇后都不怕,何况这个高丽贱婢……”
说到最后,普颜忽都问:“姑姑,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待在宫里?为什么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为什么半个月才有太监给你送一次干粮?”
结巴姑姑头上始终戴着一顶已婚女子才戴的罟罟冠,线已脱开,只剩两颗珍珠摇摇欲坠,即便这样,仍能看出原先冠子上必定镶满了珠子,这样镶珠宝的罟罟冠只有贵族妇女才有资格戴。
住在宫里,已婚的高贵女子,不是皇后就是其他妃子,可就连伯颜忽都也想不起来清宁宫还住着一位娘娘,连给她送干粮的太监都说不清楚。
结巴姑姑张张嘴,她很想告诉普颜忽都,结果嗯嗯啊啊半天,急的满脸通红几欲掉泪,普颜忽都道:“没关系,我再多教你认点字,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写出来就行了。”
画了风筝,约好过几日放风筝,又吐了许多心事,普颜忽都该回坤德殿了,再迟一点,伯颜忽都又会以为她出了什么危险,下次要出门必会派图亚或吉雅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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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麻自打下放到宣政院,确实老实了许多,脱脱几次路过宣政院都见他在伏案研习佛经,渐渐地也就没那么生气,脱脱态度缓和,哈麻越发在佛法中得到乐趣,三日一封心得小札送到丞相府,十分虔诚。
春光正好,赶上哈麻生辰,哈麻正儿八经下帖邀脱脱去位于柳林(今天通县)的别舍赏春,说是学汉人附庸风雅,酒不上桌,只吟诗喝茶,脱脱觉他孺子可教,甚是宽慰,欣然应允。
托克托患花粉症,无法同行,嘱咐脱脱说哈麻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可掉以轻心,应有几个会武功的带甲随从一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