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袋里想着取名字的事情,眼睛却看着桥内。
穿黑色风衣的女人从神龛边的小桌上自取了三根线香,凑到烧金纸的香火桶里点燃了。
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廊桥里,黑色的金纸灰被风扬起来,在桥里上下翻飞,像是黑色的雪花。
女人站在纸灰里,修长的脖颈垂下,干燥的双唇微微撅起,吹灭了香上翻腾的火焰。
她把香插`进香炉里,跪在神龛前的黄布蒲团前,闭上了双眼。
也许是在进行临死前的祷告?
元素收回目光,忽然想起蒋有鸣早年似乎是做生物制药发家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拿里的虫人做了什么人体实验?
所以这个女虫人的心是被蒋有鸣挖出来的?
元素被自己的念头恶心了一下。
她见过许多死亡。在很久之前,甚至还有许多死亡就是她亲手造成的。那些年,她也曾经一度心硬如铁,完全不将生命当回事。但是赵辛死后许多年,她做了一个梦。从那以后,她开始对死亡有了敬畏之心。
那一天夜里,她从噩梦里醒过来,熹光透过碧色的窗纱映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她躺在上头,虽是炎炎夏日,整个人却仿佛是刚刚从冰水里打捞出来一般,一身的冷汗,手脚发凉。
她梦见很久之前,她骗赵辛带自己逃出吕家。他们两人躲到广西的十万大山里,然后有一天,吕家的追兵追来了。
赵辛背着她在莽莽的深山老林里奔逃,想逃到离他们住处最近的一个异次元去避避。
可他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他们在进行次元穿越的时候被吕家人堵到了。
那时四周是一片漆黑,场景很混乱。赵辛把她藏在树洞里,对她说,你乖乖藏好,我把人引开,就回来找你。
青年的眼神那么坚毅。
年少轻狂大概说的就是这样。
年少时有一腔热血,有点本事,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的肩膀已经能够为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地。哪怕是以跪立的姿态强自撑着,也不愿意看到心爱的人失望的眼神。
赵辛那个傻瓜可能忘了,论起来,她可比他大太多了。
无论是年龄还是本事。
她承认那一刻,她有过感动,甚至想过,也许跟赵辛走了,她从此就可能获得解脱。
然而感动抵不过现实。
吕一渡恨她,因为他的双亲是因她而死的。所以成年以后掌握了权势,不再需要依靠她后,他就变了一副面孔,变相地折磨她,希望打折她的脊梁骨,看到她跪地求饶的样子。
赵辛去与吕家派来的人周旋时,她的血液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躁动。这躁动令她焦郁烦躁,极度渴望血肉的撕扯。
很多年以后,她第一次以梦境的形式再度回顾起失去理智的那一夜,她终于想起那一夜,是什么令她停下了疯狂的攻击和吞噬。
她吃了赵辛的心。
梦境的最后,她看见赵辛倒在地上。他的声音,那么远,那么近。远是因为死亡的逼近正飞速带走他身上的生机,近是因为,他说的每个字都让她感到震撼。
他说:“我从小就死脑筋,牛脾气,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辈子……”
你这辈子怎样?
我这辈子啊,只想要一段热烈的爱情,只想爱一个没心肝的女人。
为她死,为她活,为她疯魔。
赵辛本来不是个会如此直白地表达感情的人。那时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才会那么毫无顾忌,连那么矫情的酸词都能说出口。
元素一直以为自己最不耐烦这种东西。可那夜噩梦之后,她才发现,她不是不喜欢甜言蜜语。她只是,喜欢真心的甜言蜜语罢了。
她终于想起来在广西山中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可惜一切已经太迟了。
人没了心,是会死的。
那赵辛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年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元素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知道真相,她终于放下身段,去问吕一渡。
吕一渡告诉她,赵辛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给他装了一颗石头心。
他从密室里捧出一个锦匣,打开来,匣子里并排摆着六颗晶莹剔透的石头心。心脏里分布着如同血管一样的红色纹络,每一颗心都有规律地搏动着。
吕一渡说:“中国的传说里,说这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在西方诸国,对它另有一个称呼,叫作生命之石。”
元素用吕一渡一直想知道的家族密辛作为交换,把剩下的六颗石头心收入手中。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
风忽然改变了方向,金纸的灰烬被风裹挟着朝她这边飞来。
元素只好再度走出桥外,站在桥头竖立的石碑下方。
她心里正盘算着一笔交易,忽然听到饕餮喊她:“元素。”
抬头一看,那只饕餮正端着一个装了半盆水的白色搪瓷脸盆,朝她走过来。
他这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