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从前那个所谓“确凿的证据”已不足以称之为“确凿”。而谢蘅在不必证明岳问梅其言是假的情况下,就能重新揭开盖在科举舞弊案上的棺盖,撕掉上头的定论。
以前岳问梅揭发张居竹一案,落在世人眼中,那是清正儒士不愿意与张党同流合污,持公载道,不畏生死,直言揭露官场陋事。
而现在谢蘅将张党落败的原因推到“党同伐异”上,那岳问梅似乎就成了一介愚人,所谓清正公道,不过是他自以为的罢了,他就是吴平和吴行知等人手里的一把刀,借助科举舞弊一事开刃,狠狠劈向张家的府邸。
而张家落到如此地步,并非缘于犯法落罪,而是缘于未曾谨慎提防身边的亲友小人,导致的政斗失败……
妙。
妙极!
应荣安不由凝眉,大为惊叹地看向谢蘅。
这一堂官司,她不仅仅找到时机重审张居竹一案,还轻而易举扭转了坊间关于张家落败的舆论。
连堂上的戚如都不禁要为谢蘅鼓掌了。
她在明明知道质疑张居竹一案判决的公正,就是在质疑皇上、冒犯龙颜的情况下,仍旧选择接下应荣安的“请君入瓮”之计,又以吴行知和吴平作挡,避开对皇上的直接指责,先将一切的罪过推到吴家党争的身上。
有勇,有谋。
谢二远比她所预料中成长得要快,她像梁以江,又不像梁以江——
说她像,是因她深知皇权远在于刑律之上,拿大燕律去惩罚大燕的皇上就是天方夜谭;说她不像,是不像梁以江,知道此生难成一片冰心,难见青天明日,就会选择以死明志。谢蘅敢直面这等天道命定来的不公,她懂得变通,懂得避其锋芒,因势利导……
吴行知去扯应荣安袖子,压低声音急躁道:“你倒是说句话呀!本官怎么可能……!怎么会!那可都是你们……”
应荣安淡淡地瞥了吴行知一眼,这一眼里的意味,已足以威慑住他,咽下余后的话。
吴行知一时无言,顿时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应荣安不再做辩陈,宣示着谢蘅的大获全胜。
最终,戚如一拍惊堂木,下判道:
“京兆府尹吴行知所辖牢狱,狱卒屈打成招,坏大燕之成法,渎职失察,此一罪也;空口白牙坏人清誉,且受其中伤之害者乃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此二罪也。现将府衙牢狱中参与施罚淫刑、酷刑的小吏尽数收押候审,吴行知责无他卸,暂褪乌纱、除官印,同判收押候审。”
“大人!大人我冤枉!我冤枉啊——!”吴行知喊道。
戚如持令示下,衙役上前强行褪去吴行知的官袍,戴上锁链,将他押往牢狱,呼冤之声久而不绝。
戚如再判,“且如谢状师所言,科举舞弊一案或有委曲。因牵涉结党相争、国法朝纲,需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查审,故暂且悬决,择日再判。”
“退堂——!”
长久威武声后,戚如敛衽起身,步入后堂。廊庑下百姓中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与掌声。
谢蘅笑意浅浅,一挽折扇,负在身后,恭敬地朝应荣安颔首,“承让。”
应荣安罕来地笑了一笑,道:“谢承缨,‘小獒牙’之称,你当之无愧,不负你师父的威名。”
“过奖了。”
应荣安离去后,谢蘅看了一会儿外头的公生明石碑。恍惚间,她若有所思地转身,抬起头望向悬于头顶那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
橘黄色的余晖洒落在灼目的漆金大字上,泛起灿然明泽,中似有蔚然大观,天地万象。
……
去找师爷签押后,谢蘅出了府衙。回青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折扇,正欲引她下台阶,戚如一行走近,唤住了谢蘅。
谢蘅回身,笑着行礼:“戚少卿。”
戚如的余光看到了一翩修长的身影,笑道:“不枉你到颍川走这一趟……”
绳子轻缠上谢蘅的手指,发凉的指腹也顺势纠缠上来。一干人跪地伏首,叩拜道:“参见世子。”
戚如也点头见过:“小王爷。”
谢蘅才知是刘景行,牵着九胜来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厮一点儿也不打防,紧紧牵着谢蘅,着意又不着痕迹,从容道:“平身罢。”
戚如继续笑道:“……收获不小。”
谢蘅知道她意有所指,看了一眼春风得意的刘景行,一时坦荡地笑起来,点头回道:“是不小。”
刘景行也听出些眉目,狭长的眼尾又泛了些浓浓笑意,赖着问了一句,“那与其他收获相比,我能行几?”
“您行首。”
戚如暗自“嚯”了一声。
好家伙,七窍不通的一根筋都学会说情话了。收获果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