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教他腻得哑口无言,一时尴尬,好容易才撑到内衙里头,一经放下,立刻连蹦带拐地跳开三丈远。

刘景行下意识扶了一下都没揪住这头活鱼,叹了一声,也不再勉强。

阁子里很快教红炉熏得暖如春。

谢蘅有些局促地坐在榻上,刘景行将添好炭的袖炉塞到她的手中,坐在她身侧,问道:“疼么?”

谢蘅摇头,道:“死不了。”

刘景行听这一句,未觉宽心,神情凝重了一会儿。他不正经时,眼浅得只吟风花雪月,鲜少深望住人时,又似能拢下浩瀚山川。

“别让唐无意乱了你的阵脚。”刘景行说。

谢蘅却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知道。”

谢蘅这会子浑身暖回来,终是能分出神来想想唐无意的事。

武氏在姚宁是有脸面,可放进京师连粒沙都算不上,谢蘅再傻也不会认为唐无意是为了武氏才来与她博这一堂官司。

细究起来,谢蘅还应称唐无意一句师兄。

唐无意年少成名,于十五岁时以状师的身份打赢过不少官司,人称“少君”,意为后起之秀。不同于柴有幸,唐无意乃是公堂场上真正的常胜将军。他十分擅长钻营对手的弱点,遇事忍而不发,动则一击致命,对阵那些有着多年打官司经验的老状师,唐无意都有本事将其噎得哑口无言。

当年谢蘅的师父梁以江有“獒牙”之称,乃是人人称道的第一状王。唐无意为求精进,梁以江亦乐得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一个投师,一个传道,唐无意顺理成章拜了梁以江为师。

梁以江将唐无意看做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多年来不辞辛苦,精雕细琢。梁以江似有鬼斧神工之造化,六年间,教得唐无意是屡战屡胜,声名大噪,使得他一度有“小獒牙”的美称。

可梁以江越雕琢就越发现,唐无意并非是浑然无瑕的美玉,而是一块冷铁浇铸的木石——唐无意求胜的执念远远多于他对公道的坚持。

对这个徒弟,梁以江爱极也恨极,喜他天资过人,乃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又恨他恃才傲物,待人处世毫无怜悯之心。

任梁以江百般能耐,都扭转不了唐无意越走越邪。

唐无意拨弄是非的功底出神入化,梁以江终是厌极,遂于一怒之下将之逐出师门,从此大道朝天,各不相干。

唐无意自幼失怙,年少丧恃,拜入梁以江门下后,一度将其视为义父,哪里愿意离开师门?

他在诉讼司外长跪三日,苦求梁以江收回成命。三日不得,唐无意最终只得磕头拜别。

离开师门后的经历,除了唐无意,想必无人知晓。不过谢蘅却能猜得出,大抵是弃徒之身,曾经教他吃过不少苦头,为此唐无意才会将梁以江恨到骨子里去。

唐无意再次现世时,无人敢唤“小獒牙”,却是少君之称仍令每个状师都闻之生畏。

他或许是想雪当年被逐之耻,或许是想向梁以江证明他才是对的,故而所接下的每一桩官司几乎都是在跟京师诉讼司作对。

不过那时候梁以江两耳不闻窗外事,穿着经年不换的藏蓝长衫,胳肢窝下夹着本《旧燕律》,就往钟鸣鼎食的谢府里扎。作甚去?打谢蘅。

他从前当唐无意是美玉,雕歪了,成为他生平第一憾事;于是收下谢蘅后,但凡发现她有一点小错小漏,就往狠了治,活将她当成泥里□□的萝卜。

谢正心本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可谢蘅自小就有五毒俱全的苗头,疯得不要命,活不似个小丫头,他怕辜负寿安临终所托,将谢蘅养不成个良善东西,自己舍不得下手,就只能任了梁以江去打。

好歹谢蘅本性不是个坏水,小小年纪又极拎得清谁待她好、谁待她不好,梁以江打了她那么多回,不见她恨,也不见她怨,一门心思就想成为大燕最好的獒牙。为此,她甚么苦都捱了下来,还顺带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百毒不侵。

自此,唐无意不单单恨梁以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看不惯谢蘅。谢蘅出师后的第一堂官司,就是与唐无意对阵,结果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出三司会审的公堂,唐无意居高临下地冷讥道:“蠢货,与其跪在这里要求再审,不如往皇宫里跪去。瞧瞧这世上的公道究竟是赢来的,还是求来的。”


状态提示:41.师兄
本章阅读结束,请阅读下一章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