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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世隽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扯住谢蘅的臂弯,将她上下打量,急问道:“可伤到哪里了?”

谢蘅摇头示意无事,回头眸色深沉而复杂地望了一眼巧灵。

巧灵独独扛了半辈子,这等境遇下竟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脑海里全是谢蘅方才温声款款的言语,鬼使神差中将她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几乎是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她,“救我罢……救我罢……”

谢蘅蹙起眉,可惜吴行知来早一刻,否则不至于闹到如斯地步。

吴行知悬紧的心回落,长长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横眉喝道:“带走!”

巧灵因挟持谢蘅而被当场抓了个现形,事后审理中,巧灵坦白说自己是因难堪谢蘅羞辱才出此下策,并且承认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编造谎言,试图讹诈许世隽,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巧灵亲自供述,吴行知很快结案,当堂判决,备公文交由刑部终裁。在刑部批复下达之前,衙门会将巧灵暂时收押在监牢当中。

结案后,许世隽清白光荣地回到家中,非但没有挨打,还教爹娘好一番心疼,心疼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家中姊妹更越发将他当宝贝。

许世隽此番因祸得福,在家中过得十分滋润。

谢蘅却不如他好命。

状师这一行,入行时需得拜祖师爷邓析,歃血在舌,点金在手,三叩九拜后才算成礼;而封笔时,要削鬓发为毫毛,做成毛笔封于匣中,不经开笔,不得再写状纸,更不能上堂。

可经许世隽这一出,莫说悔了封笔的誓言,谢蘅还亲自站上公堂打了回官司,她心里发虚,在祖师爷面前有点儿抬不起头来。

这也作罢,毕竟祖师爷到底还是疼她,不会真从天上下来拧她耳朵。

可她兄长谢定南显然不如祖师爷好脾气,家中闲逛碰见谢蘅,时常冷不丁地来一句“蘅儿这次官司打得漂亮”,若薛金云在侧,必定再紧着附和一句“祖师爷知道了也欣慰”……

成心不让她好过。

兄嫂双双在上,可怜谢蘅形单影只、弱小无助,在家中挺难捱的。

这日谢蘅伏在书案上小憩,许是她破誓真惹了祖师爷的恼,祖师爷入她的梦,横眉冷目,甚么也不说,只瞪着眼睛一直看她;祖师爷一旁是她的师父梁以江,正望着她笑。

这一次,梁以江傲骨风姿,挺立在她的面前,轮廓和面容都是清晰的了。

故人逝后,谢蘅渐渐淡忘了梁以江的模样,以至于从前梦到过多次,也只是记得这老头打她手心的身影,却从没看清他长甚么样。

他又是用悲悯的目光望着谢蘅,问她:“承缨,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第一句话么?”

——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凡遇则尽人事,才有资格成为状师。

她记得。可不等她回答,祖师爷和梁以江都不见了。

四周覆上深深大雪,天地皆茫茫一片。风雪中唯有拖着血色的一痕、一点而已,笔直地通往巍巍宫峨,一声一声大喊着甚么……

庭中有清风开扇,送来清凉的松涛之声。

谢蘅受了凉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见银花穿庭,下意识恍然道:“回青,下雪了……”

回青正以金枝往香炉中添着冰片涎香,听她一醒来这么一句,瞧向窗外,一时笑道:“姑娘睡糊涂啦,是庭中的白丁香落了。”

谢蘅愣上一会儿,才轻轻嘟囔了句:“怪冷的。”

回青正想这暑热的天儿,哪里会冷?可刹那间又记起甚么,添香的手一顿,起身取了薄氅来给谢蘅披上。

“挨着窗睡,总是会冷的。姑娘还困么?不如去床上再躺一会儿。”

谢蘅低头,揉了几下鼻子,道:“不睡了。你去备轿子,我到牢里看看巧灵。”

回青问道:“案子已经结了,还要去看她作甚?”

“求个心安罢。”

谢蘅总忘不了巧灵的眼神,绝望地恳求着,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种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见,也依旧不能无动于衷。

……

炎夏时,京师有两处地方好避暑,一处在皇家别庄浸溪行宫,一处就是府衙的牢狱。

这狱中当真湿冷,铜墙铁壁上似乎都能渗出寒水来。

因许世隽一事,牢役与这位谢二姑娘不打钱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加之谢蘅现在担了个状师身份,牢役很快就应了请求,许她进狱中看看巧灵。

来时,巧灵正闷在被子里大睡。

听牢役说,她近日热寒不止,给喂过药也不见大好。进到牢房里头,谢蘅坐在硬邦邦的床边儿,拍了拍巧灵的被头,唤道:“巧灵姑娘。”

巧灵烧得神智昏昏,扒开被子,瞧见眼前一张俊俏清容,好一会儿才识出是谢蘅。

“谢、谢状师?”

她嘴唇都被烧翻了皮儿,发出的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谢蘅努努下巴,吩咐回青将地上放着的凉水给巧灵喂进了些。

巧灵入狱后,弟弟竟没来探望过一回。头一次见人关切她,还是个不熟识的,若说仔细些,她俩还是结过怨的。

怎么连谢蘅都愿来见她一面,她疼爱了多年的弟弟却不肯呢?

想起此时,巧灵一时伤心,哭得满面泪痕。

谢蘅问道:“吴府尹只判了你诬告、诈伪的罪名,可你身上的伤是真,遭受过的侮辱是真,这些冤屈就不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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