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晓月残勾,弧出一抹皎洁。
冰莹泉馆。
地势磅礴寒气倾泄,自分明了那冰火两脉,原先被生生合了的寒息此刻终得以尽数展露。入目所及,冰蓝满莹,却不现荒芜败色,四周皆密密生着当世珍罕异常的灵物珍植,悉皆生于极寒之地的草植,要得那等寒透彻心的温度方可得活。极寒之境,除却极北溟海内境,大多自然造化千般方得,可遇不可求。如此寒境,自是当得当世一观。
浸身冰泉眼中,其间冰寒透骨,自是绝世寻常当不得之寒。陈容与却似全然不曾觉察,阖着眸子,静静倚在一旁同此冰泉伴生的冰髓洛玉石的壁上,露出皙白的肩头来。
此处异常寒凉,便是夏日亦受不得这般寒气,少得人往。
寂然许久。
远远暖皮靴子脚步声入耳。
“如今这是第几回了?”卓言披着软狐腋走近,声音关切,破开这沉寂。“数着数呢,第七回了,再最后两回熬过去,这脉里的寒息便可真正运得了。”陈容与眸子未启,淡淡开口,答复了他的话。“便如此缓不得么?”卓言微微叹气,于她旁边微蹲下,抚上叠得齐整的衣物上那温热炽暖的璊炎玉佩,“这寒气乃是绥江底的寒息,趋不得,倘用得好,于武艺剑修上确实大有裨益,不论一日千里,百里自是有的,只一点,你当知这般作为,原是借这寒气填了现下身子的窟篓,虽更延得此后十五年无病无恙,可到底折了自己的底子,说心里子的话,寻得这处冰火宝地后,我原想着,若拿此处诸多的天材地宝养着,你这往后二十年当是无虑,便是再于命里抢得那五六载岁数也是使得的。可你现下用了这法子——”“卓言,我若是惜命,便当随着你离了这处,假死远去,”陈容与启开眸子,背过身,对上他深深目光,伸出手,却被他一把抓在掌心,眸色不惊,反笑道,“你最当知道的,自始至终也看的明白,不过是,过不去罢了。纵便偷得那些岁载,我且如何活着呢?日日汤药,还是动也动不得?那般光景,倒不如让我死了安好。”卓言望他许久,终是苦笑道:“我算是折你这儿了,终知道是说不得过你的。你所做的,我唯有陪着,如此,也够了。只是做不及你这般出尘,少不得贪心,望你多留岁月,共观天下佳境。”“我这般的人,断然给不得任何承诺,”陈容与试着收手,却不料被他抓得更紧,掌心他的温热,缓缓渗入冰寒肌肤下,血液汩流于血管中,“原是要死的人,耽误不得任何旁的人,否则,可是要遭谴的。”“早些起来罢,莫要再如此长久泡着了,”卓言敛眸,低垂着睫翼,“不言余后十五载起落沉浮,我只愿你,安岁无忧。”“我且会时时记挂在心间的。”陈容与望着他,说得认真分明,“也谨愿你,一生安好,长岁无忧。”
晨早,透得云层,隐约日光,天色微明,似非晴好之日。
明予特起得大早,着上了昨日才赶工裁好的晗光缎面的云绣暮光长服,难得对着琉璃镜中的自己细细打扮。于面上薄敷了一层浅浅的玉白海心脂粉,启开一镌着水月纹饰的小玉盏,小银匙子挑出一小抹子纯白色调泛着些微绯红的玉膏,指尖略略点了些,温开于掌心。玉膏受掌心温热,融开,化作水般胶质。轻轻扑在面颊上,研抹开,揉搓肌肤,待之吸收殆尽。玉白海心脂粉本便遇水不散,溶了这玉膏,愈发显得肌肤通透。“呼——”长呼出一口气,明予理了理衣袖子,正得衣裳,离开厢房。
今日便当去得那处奇境了,可不容出何许岔子方是。
沿着上回的路子走至巷中。推开老旧咿呀作响的破败木门,穿得蔓芜深深的前院,走入内间。
同上回一般无二的陈设,却未瞧见人影。只是熏香似乎换了一品,不那般清幽提神,反转了那等甜腻暧昧的主调,绵绵催得眼皮子惫懒。
小几上一盏瓷盏,下压着一张细条。
走至,端开瓷盏,执起纸条:“饮得盏中酒,沉酣醉花阴,神醒入迷境,祝君得满愿。”
掀开瓷盏,酒液深红清澈,馥郁芳香。喉结上下,满饮入怀。
意识沉沉,似入得重重深度花海,不自觉靠在椅上软垫处,阖眸睡去。
似是睡了许久,却分明不出逝了多少时间。耳边隐约水声,催得意识回醒。他启开眸子——
原是在一处朱漆画舫内,躺于一软塌上,入目,内间陈设悉无比精巧别致。下榻,走出内船间,行至船头。
他不由屏息。
如此景致,确凿得配上人间至极。粼粼水纹波光,远处湖心一点,微眯眼,似是三重亭宇,左端苍翠山色,右端乃是倚水或临水而起,重重楼阁台榭。三道飞桥架起两端,高悬于空中。
悠扬清泠箫声,远近传来。他不由闻声望去——
离得船只最近的那道飞桥之上,赫然一袭素白身影。明明不是那等易混淆的颜色,可乐声回响之前,却全然未尝觉察到此人的存在。明予到底出身将府,自小便被父亲于武艺上颇高要求,气息收敛,丹田宁息,他虽不及父亲,到底也有得七八,可这般沉静气息,完全内敛——定然绝世高手。
箫声渐停。那素白身影似是觉察了他的目光,纵身,轻巧便落向他所在船头,掌中一管碧色玉箫。
停住。
明予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却是戴着银质面具,遮了眉眼,露得樱色唇瓣。虽不得全貌,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