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寺一切喧嚣归于平静,冯家则有人还未入眠。
袁妈妈慢慢翻着账簿,细说着府里的大小事务,柏氏坐在八仙椅上神似倦怠,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句。
“三太太?”袁妈妈连着唤了好几声,柏氏才恍然回神:“怎么了?”
袁妈妈叹了口气,合上账本,无奈道:“您是在担心五少爷吧?要奴婢说您大可放心,他可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儿,咱们三爷就这一个独苗,老太太不疼惜他疼惜谁?定会照看的比家里还要周到,您就将心稳当地放回肚子里就是。”
柏氏跟着叹气,又装作放松的神态一笑:“您说的是。”
袁妈妈跟着陈氏十多年年,最是会观测脸色,见柏氏口中道是,面上却依旧有忧愁,不由感叹慈母心,又逾矩多言道:“再说那位青铃姑娘不是跟着去了吗?去庙里头最多拜上一拜,五少爷体虚瘦弱,想必佛祖不会怪罪他不诚心的。”
说着收了册子行礼:“时候不早了,三太太还是早些休息了吧,奴婢这就不打扰您了。”
柏氏也不推辞,起身略微点头:“辛苦妈妈了。”
袁妈妈退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柏氏坐回位置上,以手支颐揉了揉额角,眉目微蹙。
不多时,萍儿端了安神茶来,瞧见她这模样,欲言又止。
柏氏察觉到,抬首问话:“怎么了?”
萍儿紧张地回看身后,身子有些僵硬,偷瞧柏氏的神情,扭捏了片刻才回话:“太太,二爷来了。”
柏氏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她抬头去看,冯谆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你来做什么!”
冯谆见她一副紧张警戒的模样,心头弥漫过苦涩,尽量放柔声音:“阿宁,方才路过,我只是想顺路来看望你。”
她语气带着嘲弄:“不需要你这般假惺惺的,这里没人识得你冯二爷的真面目,何必这般演戏?”
冯谆知道早年自己的离去在她眼里已是最令人不齿的背叛,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从她嫁进冯家做他的弟妹时,他就告诫自己不能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可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又怎么能按捺得住?
冯淞留书离开后,他想要劝她就此大归,离开冯家,可柏氏却冷嘲热讽地拒绝了他,还说要一辈子待在冯家。
后来的事或许是他刻意放纵,或许是真的情难自控。
柏氏对他余情未了,一夜醉酒后二人皆是尽情,却又让柏氏更加的尴尬羞愤,甚至更加恨他。
没想到这一夜不久后便珠胎暗结。
柏氏拒绝了兄嫂的劝告,毅然决然地留在冯家生下了冯呈修,三房唯一的儿子。
有了冯呈修,柏氏像是抓到了主心骨,一颗心都扑在了他身上。
冯谆能知晓冯呈修与他是父子时,全赖于他无意当中看到冯呈修脖颈与背脊交界处的一处胎记——
这样的胎记他也有。
天知道他明白过来时,有多么高兴激动!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与阿宁的孩子。
为了不让岳氏起疑心,他刻意将她的丫头收到房里,前后生下了几个女儿,又在外头带了冯玉书回来给岳氏添堵,这样即便他借口生意上的事去松园探望时,岳氏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的去向。
可当他原以为自己的计划与秘密被保持的完好时,多年之后,岳氏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阿宁.......同样的话我说过无数次,我也清楚你不会原谅我,但呈修是我的孩子,我希望给他最好的,而不是在看人眼色的环境下生存。”冯谆忍住心头苦涩,尽力软和着声音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别说这些,说吧,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柏氏不去看他,冷冷道。
冯谆面色稍正,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动手了。”
动手!
柏氏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但他偏偏要选在冯老太太不在的时候,难不成是冯乾那边......
柏氏神色严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做的事,于我,于呈修没有丝毫关系,无论你做什么,成也好败也罢,我与呈修都不会帮你。”
冯谆带着些许的贪婪看着面前的女子,暗叹岁月在她脸上像是静止了一般,明明已是三十的人,眼角眉梢却依旧如初见时的美丽,只是以前那双灵动的双眼如今已是饱含了愤怒以及平淡,唯独不见对他的一腔爱慕。
“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我等了太多年。”冯谆捏紧了拳头,“更何况我从未想过将你与呈修拉下水。”
他松开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纸页递给柏氏,“我在冯家这么多年手里积攒了不少,除了做事需要的,其余的都在这里,倘若有个什么变故,你也无须受老太太的气,带着呈修离开凤城。至于去盛京、或是桐都都可以......再不然回孙山城也可以,只要改头换面躲得好好的,冯家不一定找得到,你们也能重新过安稳的日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柏氏蹙眉。
不是她起疑心,他这话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让人有些不适。
冯谆注视着她,缓缓道:“你与我私定终生,我却在订婚时离去负了你,是我一生不可弥补的错。让你们母子二人在暗处不明身份地活着,更是我再一次的错,她欠我的,欠我母亲的,此番我要一并讨回来。倘若失败了,我也不怪谁,只怪我自己命数不好——”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尽然是多年未见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