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的交流其实很直白,一柄剑就足够了。
可惜儒家的三当家并不是一个好的剑客,至少卫庄这么认为。卫庄一直认为张良受韩非的影响太大,以至于很多时候,他在替公子非活着。
他站在悬崖边的巨石上,与张良一起眺望远处仿佛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大蜃楼,缓缓说:“旧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时代正在开始,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在这个新时代生存,子房,你认为呢?”
张良没有动,叹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卫庄露出一点嘲讽的神情:“当年意气风发的子房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张良一笑:“你却没变。”
卫庄回过头继续望着远方:“你这样认为?”
张良看着他:“成为嬴政的兵器,似乎并非流沙创立的原意。”
卫庄一贯冷笑的脸忽然有了些怀念的神色,他淡淡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流沙创立之初的誓言。”
张良:“法的贯彻,正是为了安国定邦。”
卫庄目光中有些怀念:“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即便没有国家的依存。术以知奸,以刑止刑,这就是流沙。可惜那些所谓的侠义之人,确实国家最大的乱源。”
张良看过来:“看来卫庄兄对于侠道并不认同。”
卫庄想,自己何止是不认同,简直就是欲除之而后快。虽然最后一刻他没下手,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看着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一一破灭而已。
张良见他不语,又问:“我听说你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
“不错。”
“可有线索?”
卫庄正要说话,身后白色飞鸟一穿而过,落下一具尸体来。
张良与卫庄前后走过去,那是一张极度平凡的脸孔,放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这样的人最适合做的,无非是监视与盯梢。
张良皱眉:“罗网的人?他在监视我们。”
卫庄不置可否:“李斯既然已经到了桑海,赵高手底下的罗网组织,自然也就渗透进来了。”
张良:“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卫庄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奇怪的语气:“帝国的凶器,呵呵。有时候,真想知道是帝国的凶器更锋利,还是剑更锋利。”
探子被清理之后,张良道:“李斯到桑海之后,曾经与我会面,见面时提及了他。”
卫庄不置可否:“哦?”
张良正色道:“有一件事,你或许会感兴趣,他提到了苍龙七宿。”
卫庄没动,但眉毛渐渐收拢:“六国后人陆续死于阴阳家绝非偶然,现在苍龙七宿也出来了。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张良望着远处蜃楼,当年锋利得像一柄剑一样的卫庄,已经变得阴沉内敛,而自己,也越来越淡忘了最初的本意。在这乱世里,也许人人都只是为了活着,那些追求梦想国度的人,实在太少。
或许,天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张良回头,卫庄与流沙的人早已离开,仿佛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驻足。
桑海悬崖以外,是平静的海面,亘古不变。
卫庄离开海边,蜃楼如何他并不关心,那是墨家那群乌合之众才会在意的事情。他突然不想回据点去,在很久之前离开鬼谷之后,在韩国灭亡之后,他就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盖聂养伤的日子里,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好像正是由于盖聂的冥顽不灵,让他很轻易地升起一种时时刻刻折腾他看他苦恼或者失败的念头。
这和“打败盖聂”没什么冲突,单纯得希望他更痛苦而已。
摧毁一个剑客的剑并不难,难得是摧毁剑客的意志,尤其这个人是盖聂。
盖聂的行踪在他来看已经不再是秘密,十年的时间,他厌烦了盖聂的逃避。卫庄不怕盖聂逃避,但他认为这些躲避的时间应该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在药池里,他在盖聂身上下了蛇息。只要他想知道,盖聂的行踪对他来说就不是秘密。
长久的休息,并不属于像盖聂或者他这样的人,他的耐心一贯不多。
或者是,他的耐心,早在十年的躲避与愤怒中,已经消耗殆尽。
蓊郁的翠山,卫庄走在山道上,赤练手里的蛇忽然动了动,她顺着小蛇的动静看向一颗大树的方向。
卫庄驻足,声音很平静:“出来吧。”
一个平凡从树上落下,他的脸和刚刚死在白凤手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共通之处,哪怕看过一眼,扔在人堆里也很难再把他找出来。这个人的脖子上也必定有一只黑色蜘蛛的纹身,与刚刚死掉的同伴相比,他对卫庄明显惧怕更多一些,他对卫庄拱手行礼:“卫庄大人。”
卫庄钩一钩嘴角:“你比你的同伴聪明。”
看起来,来人在罗网的地位并不高,因为他还有着罗网刺客身上早已消失的恐惧与谦逊。所有卫庄打算暂时放过这个人,毕竟作为罗网的老对手,他对罗网的目的还是抱有很大程度的兴趣。
“这次是赵高有话让你转达?还是李斯?”
罗网的刺客早已汗湿衣衫,他不得不斟酌自己的语气回道:“是丞相大人让奴才给卫庄大人带句话,墨家余孽在桑海逃窜,希望卫庄大人能助主上一臂之力。”
卫庄完全相信李斯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客气,不过他选择了无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我记得机关城已毁,我与李斯的交易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