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璐昏睡的第三日,谷生苏醒。
他头上还缠着纱布。因为每日都要换药,所以闻起来没有咸酸的汗味,只有纯粹浓重的药香。
谷生的眼底一片清明,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眨过好几次眼后,才缓缓出声,自言自语道,“地狱长这样吗。”
“谷生?……真的醒了啊!大夫快来!”沈鸿禹的随侍扬声喊道。
不多久后,鹤伯和大夫一起赶到。谷生见了人只问素锦姐姐怎么样,众人目光回避,面色微沉,谁都没想好怎么说素锦失踪的事。
“那来福呢?阿吱呢?”谷生红了眼,正欲推开大夫下床去,忽然听见两声脆亮的狗叫声。
“汪汪!”
头上同样包着纱布的来福自外奔进来,跟在它后边跑得气喘吁吁的郑芷霏恶声恶气地骂道,“蠢狗你赶着去投胎啊!”
谷生已经不怕郑芷霏了,他眼里只有活蹦乱跳的来福。
来福的眼球虽然已被装回去,可是兽医心里很没谱。筋断得就只剩下两根了,这眼珠子放进去难道不是任其坏死吗……
给钱的都是大爷,兽医收钱办事,规规矩矩扎。斜缠在来福左眼上的纱布绕过它的右耳,裹住了它半个小脑袋,让它看起来有些滑稽。
谷生紧搂着狗,大哭道,“来福!来福!来福!”
像是怕来福的魂被黑白无常勾去似的,谷生一连大喊它的名字三遍,喊得热泪盈眶,旁人也不禁萌生恻隐之心。
只有郑芷霏以任重道远的神情拍了拍谷生的肩,“等你再好好养两天伤,我们再一起去找素锦和阿吱。”
别人不好跟谷生说的,郑芷霏一股脑地全告诉了他。得知祁璐一回到筑县就昏迷了,谷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就要奔去看她。
听见外头的热闹,沈鸿禹料到是有人来。
见到来人是谷生,他也并不多惊讶,只淡淡道,“可算是醒了。”
谷生一张脸憋得通红,目光直直注视着床上的祁璐。
忽然间,他双膝一倾,扑通在床边跪下,“姐姐,我没用!……没能给你看好铺子!”说完就哽咽了,头重重向地上磕去。
鹤伯看不下去,闷不吭声前来拉他。郑芷霏倚在门边嗤了一声,“你姐姐费心救你,豁出去半条命了都。你倒好,一醒来就寻死?想死也不该是这么死,怎么也要找到那帮歹人了,先看着他们死了你才能死。”
“什么死不死的……”鹤伯想发火,但还拼命忍着,“郑小姐不要总说不吉利的话!”
谷生却是被郑芷霏此言一举扎中了心,“是!我要找到那群土匪!”
“是土匪吗?”沈鸿禹给祁璐摇扇子的动作从始至终没有受到周遭动静的半点影响,他继续轻摇蒲扇,微微扭过头和谷生对上眼,“你还记得些什么,详细地跟我说一遍。”
“嗯!……”
——
不出半日,筑县内的茶博士嘴里有了新的、可以和茶客们叨叨半天的谈资。
“此话当真?沈将军真的让人把李大厨放出来了?”
“是啊,不信你们可以去得胜楼看嘛。”茶博士提起黄铜茶壶,沸水自壶嘴里汨汨流出,冲得茶碗里的嫩叶团团盘旋,“不过这两日估计是看不到的,得再过两日。”
是啊,从牢房里出来的重大嫌犯,哪能一得释就恢复原样活蹦乱跳?
没丢性命就已经要烧高香谢天谢地咯。
“这么说,将军夫人的酒铺不是李大厨派人砸的?”
“那还有谁啊?”
茶博士伸手一指附近墙上还高挂着的悬赏令和通缉令,“钱还没人领走。大家齐心协力,总有一天会抓到的。”
躺在家里的李大厨双目无神地望着床顶,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大夫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老母亲在床边的哀泣他也充耳不闻。
直到眼睛发干发涩,他才艰难地眨了眨眼,顺带想再尝试动一动右手。
可惜手上没有半点知觉。
他犹记得自己昏死过去之前,衙役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拷问、嘲笑和辱骂他。
他没有说出他们想听见的答案,于是那木棍就打在了他的右手肘上。
第一瞬,他没有知觉。
等痛感袭,他同时也被绝望所湮灭。
他是一个厨子啊。他做小伏低、点头哈腰当了那么多年的学徒,又熬了几年帮厨的日子,后来才坐上大厨的位置。
他的右手练就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道,那力道让他手下的鱼肉可以片成花,让他切出的肉条细如丝。
这辈子,他光就学做菜这一件事了。
可往后,他不能做菜了。
李大厨闭起了眼睛。这一刻,他很期望天崩地裂,这样,他就能痛痛快快地去迎接死,而不是无用地躺在这床上干巴巴地、重复地扪心自问: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娘,”李大厨的眼角滚过一滴灼人的泪,“我是个废物了。”
祁璐昏睡的第七日,有佃户急急忙忙地赶来敲沈府的门,说在桃林里发现了一只骨瘦如柴的猴儿。
郑芷霏和谷生得了信儿第一时间夺门而出,双双冲桃林飞奔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两人接回了阿吱。
因为瘦,阿吱的一双铜铃大眼显得有些瘆人。
它抱着从农户家里偷的粽子,紧紧地将绑粽子的麻叶长条牢系在脖子上,唯恐这好不容易偷来充饥的粽子会被人夺了去。
昏迷中的祁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