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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暮西斜, 铜锣催响,考试时辰已到。诸多士子停止作答, 将自己的答卷折叠起来,自后往前, 逐排上传, 提交给学政程敦厚大人。
程大人收完答卷,和同为监考的司业低语了几句, 司业便宣布下学。监生们收好各自的笔墨, 向师长行礼后, 三三两两, 离开了太学明德堂。
太学共有监生近三千人,来自全国各地,故而有统一的斋舍,两人一间。托赵构重视教育的福,斋舍的陈设虽比不上高门大户的厢房, 比起一般客栈的普通房间还是绰绰有余的。那些路途遥远, 千里求学来的士子, 在膳堂吃完饭以后, 就只能回斋舍去。像岳霖、杨羡这般自己府邸就在临安城的, 可以随时回家开小灶。
杨羡走到明德堂前的石阶边, 舒展筋骨伸了个大大懒腰, 摇着自己写的发酸的胳膊, 对红玉小声抱怨:“殿试的流程, 几位夫子讲了好多遍了, 有什么好熟悉的,我看那个程大人啊,是没事找事,故意来折腾我们。我最烦那些条条框框的律法了,没想到在天庭被爹逼着学天条,今天还要写一篇有关大宋律例的文章。”
岳霖他们和他相隔两丈,正缓缓踱步而来,恰好听见他最后一句抱怨,奇道:“再兴,今日的考题明明是一篇赋,哪有考大宋律例?”
杨羡侧头望去,笑而不解,扇子在指尖转了两圈,收入腰间:“会卿,你是不是没睡醒啊。题目明明刑赏忠厚之至论,怎会是赋呢?”此题典出《尚书》孔安国注:“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简单来说就是论疑罪从轻。诗赋在当代科举中的重要性是逐年下降的,而经义和策论的出题则有所增加,重在考察士子对时局和治国之策的理解。
柔嘉明明看见霖哥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赋,也觉奇怪,岳霖眨眨眼,已经叫住了从他身边走过的尚书徐公子,向他打听考题:“徐学兄,不知你拿到了什么题目?”
徐公子随口答道:“我的是‘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我记得是收录在欧阳文忠公文集中的一道策问。原来我们每个人的考题都不一样啊?怕是程大人偷懒,直接从过往科举的题库中,随意抽取了一些,反正今日又不是正式的殿试,他连答卷都未必会细看。”
“徐兄说的有理。”杨羡心想早知道我就随便写写了,这一篇文章绞尽脑汁著述下来,得耗费多少心血啊,亏了亏了。
徐公子望见秦桧公子秦熺就在前方,忙向岳霖等告辞,快步追了上去:“秦公子,怎么就回去了?愚兄在挹翠楼包了雅间,不是说好今晚咱们一起品酒听曲的么?”
秦熺回过头来,嘴角扯动,挤出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来:“真不巧徐兄,今日我娘亲抱恙,我还得回去给她请安。下回……下回本公子请客,告辞,告辞。”
“哎……”秦熺行色匆匆,徐公子没喊住他,不禁奇怪的嘀咕:“怎么忽然转性了,他不是很喜欢挹翠楼的桃娘么……”
秦熺出得书院山门,便钻入早已等候在外的轿子中,直接返回宰相府。
回到府中,询问了下人,知道爹就在正房玉书轩,急急忙忙的又赶到玉书轩。看到秦桧就在喝茶等他,秦熺面露喜色,从衣襟从拿出那封试卷,邀功般的对爹说道:“爹,你吩咐我拿的东西,孩儿拿到手了!”
秦熺按照爹爹的指使,提前准备了两份试题,一份是只有题目,没有作答的空白卷,另一份是包含了题目和解答的完成卷。就在学政程敦厚从前往后发放试题时,秦熺用那份空白试卷,换掉了本该属于岳霖的试题。等收卷时,再将岳霖答过的那封试卷藏起来,用自己备好的、署名为岳霖的完成卷交上去。本来这不是正式应试,试题都是随便抽取的,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桧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封试题,展开来细细阅过。
在秦桧阅卷的期间,秦熺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起初他还吊儿郎当的,到了后来被爹爹阴沉的面色和时不时朝他的瞪眼所慑,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等到秦桧终于放下那封试卷,秦熺讨好的问道:“爹,怎么样?”
“怎么样?哼,这就是他岳飞的儿子……”秦桧曲指弹在那写满字迹的宣纸上,听的秦熺心惊肉跳,“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啊,你娘从小给你请的是饱读诗书、最好的夫子,可是你不思进取,整日的流连花街柳巷,非要丢尽我的脸!”
“爹,爹,你骂我也没有用,孩儿根本不是念书的料。”秦熺赶紧讨饶,指着岳霖的试卷问:“您就说这篇文章行不行吧?”
秦桧耐下怒气,将卷纸卷起,塞到秦熺手里,“在殿试前,你要把这篇赋倒背如流,差一字都不行。不仅要能背,逐字逐句,如何释义,引用的是何典故,全部要一清二楚。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爹。”
听父亲的口气,这回他的功名是十拿九稳了,秦熺大喜过望,连连称是:“爹肯帮孩儿,孩儿不会不知好歹。孩儿这就去背,马上去背……”
他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也是讨骂,赶紧退了出去。秦桧目视嗣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了口气,扬手一招,将秦府官家唤到近前。
秦桧的脊背靠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的说道:“马上去拟一名帖,就以本相的名义,请中书舍人程敦厚程大人,三日后过府一叙。”
管家点头,继续请主人示下:“小的遵命。不知相爷预备如何招待程大人,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