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情形柳昭纯并不知晓,不免好奇问道:“难道竟没人见过他吗?”
“别说见面,连他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柳绵绵有些遗憾。传奇素来被视作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写传奇的士子也常常遭同侪耻笑,也不知落霞剑是否因此才隐姓埋名。
说话时已来至楼上一处雕镂精致的雅阁,阁中两面镂空大窗,配着高桌短塌,又散放着数个绣墩,正是当下最时新的摆设。酒菜陆续摆上,柳绵绵拣靠窗的一个绣墩坐了,以手支颐,闲看窗外风景,柳昭纯忍不住劝道:“二姐你靠里坐些,当心被人看见了。”
柳绵绵笑着冲他摆摆手,就在此时一声锣响,却是俗讲开场了:
“诸君,昨日讲到那细胡乃是一名绝色舞姬,因被齐王逼迫做妾,只得与相依为命的阿婆漏夜奔逃,慌不择路之际两人走散,细胡无意撞进一处破败兰若。却说细胡壮着胆子推开庙门,见大雄宝殿上香炉倒塌,琉璃盏碎了一地,满殿的菩萨金刚无不跌倒在地,金身早已被风雨侵蚀的斑驳,就连宝相也是残缺,映着破屋顶上漏下的一两点星光,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柳昭纯素来对此不感兴趣,忍不住道:“开头也只平平……”
话没说完已见柳绵绵横了他一眼,柳昭纯忙闭了嘴。
窗牖半开,只听讲书人一时讲述,一时吟唱,语调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声音时而响若洪钟,时而低不可闻,端的是出神入化,与故事的曲折跌宕相得益彰,柳昭纯很快听得入了神。待说书人讲到细胡无意中被吸进净**,见到迥异人世的方寸乾坤,还遇见一个器宇轩昂的剑侠之时,柳昭纯兴奋地一拍手,到:“着啊!接下来必定是剑侠英雄救美,细胡以身相许了!”
柳绵绵瞥了他一眼,道:“俗。”
讲书人又道剑侠携着细胡飞出**中乾坤寻找阿婆,谁知阿婆却被齐王府的卫士逼得跌落山崖,早已气绝身亡。周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柳昭纯叹道:“如今细胡无依无靠,肯定要嫁剑侠,然后由剑侠出手给阿婆报仇。”
柳绵绵摇头道:“报仇这种事,当然是自己动手比较痛快。”
“可是女子柔弱,况且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去处,嫁给剑侠好歹有个依靠。”柳昭纯不服气。
“一定要找个依靠吗?”柳绵绵道,“若是我的话,就向剑侠学艺,亲手杀掉仇人。”
柳昭纯笑起来:“有几个女子像你这样凶……”
“悍”字还未出口,柳绵绵已掷出一块蜜饯,正好打在他的嘴上,柳昭纯笑着接住,又听她道:“落霞剑何等豪迈,他笔下的女子个个神采飞扬,才不像你们只会把女子当成依附乔木的丝萝……”
她话未说完,忽觉心中一动,忙向窗外一张,却见楼下一人骑在马背之上控缰抬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柳绵绵红唇微启,正待颔首致意,那人却突然调转马头,快行而去。
柳昭纯过来时只见到一个靛蓝长袍的背影,他随口问道:“看见熟人了?”
却听柳绵绵道:“章大郎。”
柳昭纯暗自叫苦。章大郎,双名衍之,鸿胪寺少卿章敬的嫡长子,柳绵绵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平乐城数一数二的守礼之人,怎么这么倒霉被他看见二姐逛酒楼?他素来对二姐颇有微词,这下可糟了。
他紧张地说:“我这就去找他,就说是我哄你来的。”
柳绵绵莞尔一笑,道:“你别忘了,今日章侍郎也在紫极殿中,比起闯宫来说,吃酒不算什么。”
柳昭纯急得捶手道:“坏了,坏了,我竟忘了这茬!这可怎么好?走走走,赶紧家去找阿娘!”
柳绵绵笑道:“不急,等我听完这段。”
柳昭纯知她素来惫懒,也不与她争辩,只管连哄带拉把她弄出了门,急急忙忙向复礼坊柳家奔去。
他二人刚下楼,间壁的雅阁便步出一人,注目望向柳绵绵的背影。
他身形直而高,虽然只穿着一件样式普通的浅灰斓衫随意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清举风姿,萧萧如松下之风,令人不觉神往。[注一]刚刚踏上红锦地衣准备歌舞的胡姬偶然间瞧见了,顿时呆立当地,一双碧色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出色的男子。
就在此时,一人自外急奔而入,老远便向着男子招手,待奔至近前,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卫相,出大事了,吾等都在等你回去主持!”
注一:“肃肃如松下风”出自《世说新语·容止》,是形容嵇康的。原文如下: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