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未关上的窗子里吹进房间,床帏帐子轻轻晃动,缀在末梢的珠玉铛铛作响。无妄起身立在床榻边,眸光紧紧锁定她,眨也不眨道:“雪颂,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乐意听,但你必须得听,还得竖起耳朵来听。你怨我也罢,恼我也罢,甚至拆了我的无生谷也无所谓,但……”徐徐靠近她,低声道:“不要不理我。”展开双臂拥抱她,将头颅埋在她的脖颈处,呓语一般喃喃道:“失而复得该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词汇,我从前总是无法体会这个词的深切含义,再珍贵的东西丢了便丢了,从来不想着再去找回来。但雪颂,你是我累世积存的重宝,丢失一百次便要找回来一百次,漏掉一次都不行。”
雪颂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贪恋弥漫在呼吸间的熟悉香味,却也晓得,这个怀抱是最毒的毒.药,一旦深陷其中,极有可能把小命搭进去。她难得保持了三分清醒,推开无妄,咄咄逼人道:“你曾说喜欢我不是因为愧疚,那无妄,上一世你为何不喜欢我,这一世紫苑死了,你倒喜欢上了。”
无妄回答得甚是坦然,“上一世也很喜欢,只是不曾亲口说出来过。似乎喜欢你是则魔咒,哪怕记忆被封锁起来,已成陌路殊途人,也照样喜欢。”
多么温柔深情的话语,多么惹人肖想,雪颂淡淡笑一声,并未听进心里。平日里穿的衣裳领口都比较高,用来遮住蜿蜒在锁骨下方的伤疤,夜晚无需注意形象,她遂穿了件领口稍低的睡袍,挫骨扬灰剑赐予的疤痕露出一条。无妄伸出手抚摸她胸前露出的狰狞伤疤,蹙着眉头问道:“很疼罢。”
她故意道:“当然疼,每到雨天更疼,带着心脏一起疼。你若不将挫骨扬灰剑给紫苑,我便能免除这些疼痛,所以都怪你。”
无妄继续蹙眉,“我没给她挫骨扬灰剑。”
她从鼻子里发出冷哼,“那是她自己偷走的?挫骨扬灰剑一直为你所藏,从未易手,紫苑不过是遗墨老祖的女儿,她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从你的眼皮底下偷走东西?”
她不晓得这句话击中了无妄心底的哪个部位,委地墨发随风向摇动,他只望着她沉默不言。良晌,眼皮子动了动,态度和缓道:“你会知道的,雪颂,迟早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
她一直觉得无妄有事情瞒着她,现在这种感觉更甚,她问,“无妄,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还不止一件。”
他未从正面做答,只模棱两可道:“强大如我,也有不得不惧怕的东西。”
惧怕?这个词用的有意思,十分巧妙。
甩甩纷乱的头发,雪颂朝着床榻走过去,“若连神尊大人都有惧怕的东西,我们这些创世后出生的小辈岂非该惶惶不可终日了。”爬到床上,伸手将帘子放下来,找到柔软的枕头,闭眼昏沉道:“隔壁厢房干净又整洁,大人且去入睡罢,若缺甚么东西,唤守在殿外的魔使帮你找便成。熬了这些日子,我是撑不住了,恕不远送。”
她并不晓得无妄是在何时离去的,当困倦到极致时,哪怕天塌个窟窿也无知觉,只想陷在软枕中睡到天荒地老。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囿在体内的疲劳一扫而空,连带着看东西都无比清晰。
来魔宫短暂叨扰的两位爷已不在厢房中,八成是回仙界去了,毕竟仙魔有别,他们不能在魔界久留。仍是昨夜当值的那位没眼力劲儿的魔使来向她通报,“神尊大人原本想等您睡醒再回仙界的,但他等了许久您还不醒,那位叫流封的仙官又催得急,没法子,他只好带胖胖的小仙童先走了。”
闻得他称呼鱼丸为“胖胖的小仙童”,雪颂在心底替鱼丸默哀了一把。同时,她觉得有必要同知乐说一说,将魔宫原来的规矩改变一下,昨夜便是这位小哥当值,现在天都亮了,他还在当值,忒不把魔权当回事了。
她摸着下巴思索道:“久等?太阳不才刚刚升起来吗,他从几时开始等的?”
小哥见鬼一般盯着她看,犹豫着吐露一则实情,“女……女帝大人,现在……是傍晚。”他都开始值第二日的班了。
噫?已经到傍晚了?雪颂惊讶地揉揉眼睛,等提起精神才发现,方才她看的是西窗……啊,难怪她觉得这一觉睡得甚为充实,几乎睡了一天一夜,不充实才古怪。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如乌飞兔走,无妄不在魔宫的日子,雪颂过得舒坦又失落。舒坦在何处她能说得出来,失落在何处她却说不出。
一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没有目标,也不去幻想未来,像极了姜落尘家横梁上挂的那条风干咸鱼。
几日后的清晨,她正蹲在魔宫主殿前做监工,看工匠如何把粗糙的玉石打磨成栩栩如生的镇宅神兽,顺便画蛇添足地指点一二。当让工匠给镇宅神兽雕刻一对耳环的意见被拒绝后,她正掐着腰生闷气,身后蓦地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大人。”
尾音竟隐隐发抖。
她以为是近来当值的没眼力劲儿魔使,掐腰的手抽出一只,不耐烦地摆手道:“嘘,站远点,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看完后再说。”
那人并未离去,如磐石一般屹立原地,又唤她:“太奶奶。”
这世间的榆木脑袋有很多,但是屡教不改、过分恪守礼仪,死活要唤她太奶奶的榆木脑袋只有一个。
知否知否,你可知否?
她回头,故作冷静的瞥他一眼,“活过来了?”
虽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