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初云天的大殿之上用剑刺我,长剑贯穿胸口,鲜血喷溅在地上,我没有死心;你千里迢迢送幅含义不明的画来,借此折辱我、看我的笑话,我亦不曾死心;当我怀着身孕在无生谷外等你五十年,受尽寒风侵蚀,你仍旧没有出现,我还是没有死心。”
喉头有哽咽的感觉,她觉得可能是被茶水涩住了,捏个空拳头抵在唇边,将哽咽的感觉压下去,继续道:“可无妄,一颗心能死灰复燃多少次呢。紫苑拿着挫骨扬灰剑捅进我的右心房,利刃划破ròu_tǐ的噗嗤声清晰可闻,我朝无生谷所在的方向凝视最后一眼,闭眼的那一刻,才真正死心,甚至开始痛恨你。我想,绝情也不过如此罢?我拿最天真的少女情怀与你作陪,最后输得甚么都不剩,甚至连最珍贵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暖炉里塞了足够多的柴火,烨烨火光不熄,为室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暖和气。无妄沉默不语,眉头拧成一个好看的结,眼底流淌着旁人读不懂的情绪。
那种类似哽咽的感觉再度袭来,甚至鼻子也开始变得酸涩,雪颂忙喝几口水,待心绪重新恢复平静,方才道:“数日前,我记起一件忘却多年的往事,说是往事其实不太恰当,那是我第一世发生的事儿,甚为遥远。”她逆着光看向他,“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揪在一起的心短暂放开,无妄挺直脊背坐在地毯上,不假思索道:“记得。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你装成个重伤垂死的小仙娥躺在通往初云天的岔路口,硬是叫我带你回家。”
果然,他只记得那一面。她摇头道:“不对,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东煌山上,魔界北隅最偏远的那座山,密林覆盖,精怪颇多。说来造化是个有趣的词,因你我才有了要拥有肉身的决心,也因你,我死去四万年,告别这具肉身时日良久。”
“东煌山?”无妄竭力回想,“我只知魔界有座东洲山,却不知还有一座东煌山。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东煌山么,为何我全无印象?”
那时她还是一团黑色瘴气,连个人型都没有,他自是没有印象。捧着尚有余温的陶瓷茶盏,雪颂自嘲笑道:“我多傻啊无妄,两世都栽在你手上,毫无翻身之力,第三世你便放过我,可好?”
无妄再一次沉默了。他自知对雪颂亏欠良多,对他们的孩子也亏欠良多,这些都是情债,爱情债、亲情债。情债不是旁的,无法用金钱财物来偿还,若要偿还的话,唯有一个办法——拿余生待他们母子好。
至于放手,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以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道:“雪颂,你听我说……”
“吱呀——”半掩的木门从外头被推开,鱼丸风一般快速跑进来,边跑边欢喜道:“无妄你快看,我找食神要了盒花生酥,等下可以泡在牛乳里吃~”快要撞到矮几时猛地刹住车,扭头惊讶道:“呀,雪颂姐姐你来啦。”
雪颂放下茶盏,招手唤鱼丸过来,抱起他,冷着脸对无妄道:“有甚么话对我错付的四万年去说,在这里做甚么马后炮。”吻吻鱼丸的小脑袋瓜儿,瞬间切换表情,柔情似水道:“乖儿,我来带你去魔界玩儿。”
鱼丸羞红了脸蛋,忸怩道:“那我可以把这盒花生酥带上吗?”
雪颂抱着他走出小筑,抽出一只手招祥云,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届时要分两块给我,食神的手艺我还没尝过呢……”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持久的寂静过后,无妄苦笑一声,施术熄灭特意点起的暖炉。
窗外又有新雪落下,连绵不断,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伴着渐渐消失的火光自言自语道:“你说我会伤人,雪颂啊,其实你比我更会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