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孙先生复又开讲,虽是换了话本子,楼中各处茶客却仍是竖耳听的欢快,抚掌喝彩声如雷贯耳。楼梯栏杆处端茶小二与茶客人来人往,只瞧二人这般立着有趣,皆会留步去打量热闹,却是未曾听见半个字眼儿。
方才之言被旁人掩住,连傅鸿禧亦只听了模糊半言,只是这柔荑软手如今紧紧攀着他的手臂,夏日里穿的衣衫略薄些,他只凝神,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衫臂膀深入他的心思,倒起了安抚的意思。
渐明了她的心思,傅鸿禧微微抿唇,颔首道,“也罢,我挡于你身前,咱们这便走罢。”
眸光不可避免地落上她的手背,方才惊回薛绛姝的神,连忙收手摞下帷帽面纱,紧随其后下了楼。
楼下热闹持续,众茶客听孙先生讲《搜神记》颛顼氏三子这一段,桌案其间只小二穿梭端茶倒水,偶尔有先走之人,未曾有丝毫惊动。行至拐角,薛绛姝隔着帷帽四下打量一番,这会子邕王仍倚着墙边儿吃茶,神情恹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侧眸再瞧董嘉枔,却已不见人影。
不免得蹙眉,心下疑惑一瞬,正要跟紧傅鸿禧,身畔忽然凭空冒出来一个董嘉枔,如今正端着从小二手中要来的好茶,嬉皮笑脸地给邕王倒茶端水,只差将面皮皆贴在邕王的脚面儿上,给邕王蹭蹭鞋尖儿。
这般废物,只叫人看着心烦,徒增恼意。若是与之计较,反倒失了分寸。她心下难得起了鄙意,如今瞧他只觉脏了眼,才将某古港赚回来,却听耳畔惊呼,来不及躲避看热闹,那董嘉枔脚下忽然一滑,手中的茶壶失手滑翻,众人惊叫间,那满壶的滚烫茶汁悉数淋上邕王的衣衫,湿透了锦袍,烫的邕王登时抬腿蹬开桌子,连带着董嘉枔的身子一同飞出去,滚着桌案摔于地上,登时落了个“狗啃泥”的架势。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瞬制止了孙先生,众人或起身或抻脖,隔着老远儿便够着人头瞧热闹。
邕王骂骂咧咧地起身,如今倒是有随从上前去收拾,见邕王大发雷霆,董嘉枔又有起身的架势,有手疾眼快地赶忙上前,一脚踩中他的衣角,叫他只得在地上四下挣扎,做蛤蟆扑地相,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身,由着邕王气极,抬脚蹬着他的肩胛解气,哭嚎哀鸣声声振耳,到最后竟是变了调儿,仿佛被人打断了腿,双手四下扑腾着,竟是使了吃奶的劲儿,丢尽脸面。
众人心下虽拣了热闹看,如今更是提起了兴致,却是不敢多言。见邕王心下有气,近处的几桌茶客连忙起身躲避,四下混乱成一片,正要惊扰薛绛姝时,傅鸿禧抬手将她揽过,疾步护她离了那是非之地,混入人群中方问道,“可曾受惊?”
薛绛姝摇了摇头,方才傅鸿禧于她身后护着,纵是有波及之处,也由傅鸿禧挡下。想着,她连忙撩起面纱,四下打量着傅鸿禧的色颔首农行并无差池,方松了一口气,喟叹道,“邕王这脾气一上来,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董公子得倒霉一阵儿。不过,我从前参加宫宴时也是接触过董公子的,他并非毛手毛脚之辈,今日缘何犯了大忌,倒是不同寻常。”
傅鸿禧闻言不以为然,回眸见聚福茶楼门前已是围了不少过路行人瞧热闹,他心下暗嗤,面上不动声色,“攀附邕王多年,他应当最了解邕王的脾性,方才敢大言不惭,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又忘了邕王的德行。人总有出差池的时候,一时得意忘形,落的这种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两畔商贩来回走动,亦是有往聚福茶楼瞧热闹的架势。怕惊扰她,傅鸿禧略侧步往后护着,一手替她引路道,“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受一顿教训,邕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不必理会。”
先前在雅座间,二人的衣袖上染了浅淡的茶香,如今他护于身侧时,这股茶香随着他衣衫里自带的男子气息迎着风悉数入钻入她的口鼻。她蓦然想起去年这时节里,二人初次相遇时,身这人亦是如此护着她躲开那夺命羽箭,如今想起,恍如昨日。
她抬眼去瞧傅鸿禧的青白的下颚,自是将他微勾的唇角尽数收于眼底,心下暗自思忖着,忽然起了疑心,惊愕道,“难不成方才?”
傅鸿禧轻笑,颔首答应,“你说的不错,邕王与户部尚书之子,身份贵重,自然是下官碰不得的。那便叫他自己出些差池,官大一级压死人,邕王要了他的命也轻而易举,如今,不过叫他吃些教训罢了。”
他的语意云淡风轻,与往日里闲谈公事时毫无差别。原本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方才下楼时,从一个叫嚷的最欢的茶客衣袖上扯了一枚纽珠,又随手丢在董嘉枔的脚下,才叫他失了分寸,落入圈套。
那纽珠极小,原本惊动不得董嘉枔,起不着用处。不过老天开眼,董嘉枔自己未长眼,活该踩中摔倒,这一会儿被邕王暴打折腾,那纽珠早不知滚于何处,也算不留痕迹。
只是可惜,叫邕王收拾董嘉枔一顿,不过是收些皮肉之苦,却给不了邕王教训,此事只得一了百了。
他心底如此惦记着,只觉可惜。却听的薛绛姝怔愣半晌,喉中如灌甘泉,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谢他,“大人何必如此。”
“随手罢了。”傅鸿禧失笑,见她耳垂处又添了红晕,知她是动了些心思,连忙安抚,“董嘉枔臭名远扬,不是我,早晚也会有旁人出手,只是今日叫我占了便宜,也算是现世报。”
薛绛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