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躁动逐渐扩大。
玻璃上被水蒸汽蒙着一层,轻拭去,指尖冰凉的湿润,光亮通透了些,远处的大烟囱喷发浓烟,直上云霄,伴随恐怖的尖戾。摇上车窗,还是没消失,哎,只想快点远离……
“妈,我头好晕。”
“马上就到了,再忍会。”头都没转,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记不得原来那个家了。”
“记不得最好。”
“什么?”
“我们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她的余光射来一条亮黑,“所以你要忘记过去。”
“为什么?”
“别问。”
“我偏要问!”
她的大腿离开座椅,整个人蹦起来:“我说了好几遍了!让你不要问!不要问!听不懂人话?”唾沫星子溅到我鼻尖,闭上眼还是挡不住。
第一次见她如此激动,我胸口蜷缩到僵硬,摸不着心跳。
我好怕她,不知原因的怕。
前面的司机仍淡定自若,慢慢松开离合,打方向盘。车子里安静极了,她刚才癫狂的表现,我心有余悸,怕等下又会发作。真不明白,凭什么对我发火,我没说很过分的事啊。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肯定有事瞒着我,也许跟那个黄助理有莫大关系。
我有什么证据?就因为那场梦吗?女人的直觉吧。
车子突然刹住,来不及反应,身子使劲前倾,然后撞向靠背。
“出来,到了。”
“喔。”
我谨慎跟着妈动作,司机靠着椅背,拉长身子,时不时用手指敲打方向盘,没有一同出来的意思。
“我们来这里干嘛?”
“你说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
周围全是机器转动的喧杂声,它们被铁皮厂房包裹,被扩音器放大一般向我耳朵袭来,我甚至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那个大烟囱更受不了,烟雾涣散,味道是发酵的酸臭。
她白了我一眼,转头往前走。
我站在原地,没有什么能依托我此刻的不安,见她走远了,条件反射地赶紧跟上。
途中,两个小孩撞到我,脚下两双塑料拖鞋,露出两只黑乎乎的大脚趾可能跑太欢了,脸上只剩下胆怯,一句话没说就跑走。身旁是一条河,黑绿色,明显能看出是被污染的,暗彩的斑驳到处可见,是工业的油污排放,我不忍再看。
吴璐走到一家小店,店里没开灯,借着微光能凑合看见一个肥胖女人,腿架在桌上抽着烟,她们俩似乎在攀谈什么,看来她就是所谓的房东。我不知什么缘由,以听到她们的对话为耻辱,就远远看着。
深灰色的一栋栋楼房,最高到四层,墙体没有刷漆装修,像极了危楼。
“上钩咯!”很浓的方言味儿,勉强能听出是这意思。
我朝那儿看去,一个老头身边围了好多小孩儿,也不乏上年纪的妇女,都探出身子往河里瞅,不知道瞅什么。
“哎,都死的。”
“有一只活的,爪在动。”
“那是钳子,钳子!”
随小孩子飙高音,鱼网从河里剥离,直到摊在地上,欢呼声又高涨了一波。我凑上前想看个清楚,全是失望。就几只小龙虾,不到十只样子,颜色称不上新鲜,瘦不拉几,一想到它们从臭河里捞出,神经当中全是恶心。
看他们还在驻足,觉得可笑至极。突然,啪——水溅到我的脚踝。
一只袜子,瘫在水洼,楼上的一个老男人向下使劲挥手,嘴里嘟嘟囔囔。我嫌弃般退后一步,又被动被旁边动静吸引,一辆破自行车倒掉,一排跟着倒,电**车发出钻耳的报警,十几辆一起尖叫,无休止的循环。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上去。”
她晃着手里的钥匙。
我一刻也不想等,紧跟她背后。坑洼的地面积满不知名液体,混黄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上去。每层楼道很短,走几步就上一层,我不敢抬头看,生怕密布的蜘蛛惊骇到视觉,发丝颤动蜘蛛网弹射出声响,只能不停往前走。
四楼,估计也就三层楼高度。
钥匙进入锁头,金属之间相互贴合,细碎脆弱的感觉,反倒有种仪式感。
磕噔!
一股味儿直窜鼻腔,腥臭混杂木头腐烂的味道。房门简直成为了一道结界,我闻而生畏,向后退了几步,希望异味赶快消散。
她一个人深入房间,我顾不上她,先安抚自己的鼻子要紧。
“嘀——”
吓我一跳,大烟管突然喷发烟气,是持续不停的尖叫,闭上眼捂牢耳朵,我感觉有两三百个小孩同时哭闹要奶喝。
赶紧走进结界,关上房门,嗅觉都麻痹了……蹲靠着房门,四面受风。
声音戛止,耳朵被自己掐到发热,松开后,听觉变得不太真实。
“厨房卫生间都有,光线全都能照到,不错,白天上厕所都不用开灯。”
“a,妈……”
“还有个小隔间,不错,你可以在这睡。”
所谓的隔间,不到四平米,窗户轰然吹开,外头风很大,我废了好大劲才掩上,发现竟然没锁扣。
“就是……”她用手指关节靠着嘴唇,“你那个床太大,要劈掉一段距离。”
“可那张床本来就很短了。”
“吵什么吵,再短你也睡得下,你能长到两米?”
“我……”
心中莫名的火气,不知道从何而来,向谁发这火。
“去看看。”
“看什么?”我有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