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游人首先疑惑地望着黑不溜鳅的冬生,继而大笑起来。冬生在游人嘲笑声中,再一次感觉到了他与山外人之间巨大的差距。他甚至觉得在人类与魈类之间,他和所有的野人沟人,似乎更接近魈类。冬生怒目望着他周围的山外人……
冬生到了瀑布前。瀑布挟着恢宏气势,从足有二十层楼高的岩壁上,狂泻而下,如洪钟样响,水雾在空中弥漫开来。在瀑布底部,是一个不知多深的深潭。深潭可见或大或小的鲫鱼红鲤鲟鱼及娃娃鱼自在地游,潭深处且直通地下溪流向不知名的远方;深潭左边,立着一块指示游览方向的木牌。冬生跟着人流,顺着木牌指示的方向,沿着石壁走着。石壁上一条天然石道,通往这座石山上。冬生爬了约半个小时,终于爬上了这座石山。走了十来分钟,前面有了几大排当地政府和生意人搭建的竹楼。竹楼或顶上,或前面,或悬或挂着大小不一的山魈画像。那些画像,与冬生幼时见过的山魈,基本一致:全身是白色的毛,眼睛深眍进去,直立着行走,没有尾巴。
冬生右手边前方,是原始森林构筑的起伏山峦,左手边仍是形态各异的石山。太阳在前言即将西沉,大地红彤彤的。形成瀑布的小河,直朝太阳即将落下的地方延伸,于是,小河金灿灿地发出夺目的如血光辉。天上和小河夺目的光辉,使得所有游人,使得山魈沟都披上了晚霞做成的薄如蝉翼的红色衣裳。
冬生这个竹楼望望,那个竹楼望望,找着野人沟人开的酒家兼旅馆。一个竹楼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皮肤黝黑的男人。那黝黑男人大声喊着“冬生”。冬生喊着那人“叔”。那人和冬生爹关系最好,言传原是与冬生爹一块讨江湖生活的磕头师兄弟;冬生爹曾是野人沟小有名气的耍猴艺人(其耍猴工夫可谓独特到家了,婚后有了家室自是一心务农),冬生叔当年即是当地耍蛇艺人领班“自号蛇王”(那耍蛇工夫更是恐怖刺激与众不同)。冬生从小起,就管那耍蛇艺人叫“叔”。二老均弃江湖归隐山林后,冬生叔现如今经营着酒家兼旅馆。冬生叔告诉冬生,只要在山魈沟风景旅游管理处,办一个执照,每个月交点儿管理费,自己找些楠竹,搭起房子,鞭炮一放,店子就算开张了。冬生叔带着冬生,到了这排竹楼边上的空地,说:“这儿就可以弄一个店子”,要冬生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办手续,说是稍晚点儿,这块空地肯定就是别人的了。冬生叔答应借给冬生办手续需要的钱。冬生向冬生叔要了一个铺位。冬生叔引着冬生到了他的房间。
冬生入住的房间,五张上下床,共十个铺位。床上均是竹板当席,一条洁白布毯,一个竹编枕头。冬生走进房间时,房间里还没有入住房客。冬生将行李——一身换洗的内衣内裤——放在窗边那张床边。窗外可以看到那边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竹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矮胖小子和一个瘦高个子。胖子和瘦子均是二十**岁的样子。冬生望着胖子和瘦子,呆了。胖子和瘦子望着冬生,也呆了。胖子和瘦子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对视一眼,没看到冬生一般,哼起歌儿,走了进来,便在靠近门边床上坐下了。瘦子说:“这地方,真怪。我们要包一个房间,他们不肯。他们只给两个床位。”胖子叹口气,说:“有意思,有意思,还说什么如果谁有钱,将所有旅馆都包了,别的客人还睡不睡觉?有钱不赚,这地方的人真蠢。怪不得,这地方的人都长成了蠢样子——一个个呆头呆脑的……”瘦子叹口气,说:“想想,也好,省下了钱。如今花钱容易赚钱难。”胖子说:“我们是出来花钱的,省它干吗?钱,该花时一定要花。”胖子和瘦子就是那年在超市将冬生当小偷,拳打脚踢的胖子和瘦子。真可谓冤家路窄啊。
冬生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冬生要他们猝不及防。冬生心底说:“你们也有今天,到了我的地盘,我叫你们死得好看。”冬生立马去找冬生叔和其他野人沟的。冬生想用胖子和瘦子那年打他的方法,狠狠地打胖子和瘦子:几个人摁着一个,使劲地摁,摁得他跪在地上;大家边骂边用脚使劲地踢,踢得他一身青红紫绿。冬生想好了,他要踢他们管他叫一百声爷爷,不,管他叫一百声祖宗,再放过他们。冬生找到了冬生叔。冬生叔听完冬生的叙述,青筋突凸地骂了四句娘,跺了三下脚,愤怒了两分钟,一声叹气,头连连地摇得像拔浪鼓。冬生叔说:“事儿都过了这么久了,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开店前,上面也会给你上课。上面说的是对的。人家来我们这儿玩,是看得我们起,是将钱送给我们,万万不能得罪。打了人家,事儿闹出去,谁还敢来?”“你不是也打算开店么?”“算了吧,老话说,世上只有亏好吃。”冬生只得去找另外几个野人沟人。冬生找到的几个野人沟人,也和冬生叔一样,也是青筋突凸地骂了四句娘,跺了三下脚,愤怒了两分钟,一声叹气,头连连地摇得像拔浪鼓,也是冬生叔同样的调门。
日傍黄昏时分,山寨深处炊烟袅袅。冬生和冬生叔一块儿吃了晚饭,洗了澡。冬生不想回房间去。没有人帮他,他只得自己想办法,惩罚胖子和瘦子。冬生想,到了山魈沟,不打胖子和瘦子一顿,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冬生木然望着那边的原始森林。冬生没有想出办法。冬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