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时,已是三更天,弦月西下,挂在松稍。我坐在屋顶上,手里拎着一壶酒,藏了一晚上,总算能喝个痛快,就是苦于没有下酒菜,美中不足。
夜黑人静,整个王府陷入沉寂之中,墙院深深,灯火点点。我俯视着这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掉了半壶酒。有脚步声渐近,鞋底与瓦片碰撞出轻微的细响,那人站在我身后道:“夜深露重,公主病体未愈不宜在此久坐。”
我没有回头,仍看着无边夜色道:“凌叔等了这么久,难道不想和我说说话?”
凌叔默了片刻,道:“公主怎知属下等候在此?”
我笑了一笑道:“因为是凌叔呀,凌叔是这个世上最关心我的人。”
伴随着衣裳摩擦的窸窣碎响,凌叔坐在了我身旁。他伸手欲拿走我的酒壶,但我握得很紧,他便不再勉强,略一叹道:“是属下管教无方,才让菱月干出了这种败坏门风之事,让殿下受委屈,是属下之过。”
我分明不想笑,唇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凌叔很辛苦吧?摊上我这么个不聪明又不懂事的主儿。一意孤行,异想天开,因小情小爱置大局于不顾,愚蠢至极……”
凌叔微一讶,随后敛尽眼中疑虑,神色如常地问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看来我这护短的性子都是学了凌叔你。”我仰头喝下一口酒,醇厚的酒水从喉间缓缓而过,回味无穷。
“公主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委屈?”我失笑一声,“不,不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何谈委屈?我只是想知道,翊王那边拿了什么威胁你?”
见他不答话,我侧脸看着他惊诧的神情,毫不意外道:“我的命吗?”
此言一出,他的神色果然愈加松动,我收回目光继续道:“我出城前那场火可真蹊跷,菱月再糊涂,糊涂不到这个地步。你次日赶走的那些涉事婢女里,有他人安排在府里的眼线吧?”
凌叔此刻已恢复如常,问我道:“公主还知道什么?”
我晃了晃所剩不多的酒壶,漫不经心道:“之前是不知道的,后来便想通了。我出门三个月,长越便如此迅速地定下了亲事,显然是想避开我。卫府寻了那道士三个月不见人影,偏我一回来,那道士便出现了。卫府为阻止长越与方氏联姻,便迫不及待地先发制人。
就今日看来那道士本就是翊王府的人,今日之事也不过是他们将计就计。所以,当日的“血光之灾”是他们给你的预警?那场失火也是。为的就是将我逼离长安,不能影响甚至插手翊王府与方府的联姻。所以长越要定亲之事,凌叔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为了不让我难过,为了保护我,你才让我去了隆州。”
我摸了摸唇角的酒水朝他一笑道:“我和长越的事,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为此担了不少心吧?”
他眼里的诸多情绪反复交替,最后喊了一声:“殿下……”颇为心疼的模样。凌叔涩然说:“翊王殿下他不适合你,他有野心,还有他身后的势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站在太子面前。不过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环视了一周黑夜道:“凌叔在我十岁那年起,便在我身边安排了影密卫。一共两波,共三十二人。阿池便是其中之一。就好比此刻,他们就在附近。我的一举一动,你全部都知道。”
凌叔惊愕之余立马单膝跪下,严正道:“属下知罪,此事是属下越权。”
我将他扶起,仍坐在我身侧的屋脊上:“不,凌叔没错,凌叔只是太担心我。何况这些隐密卫武功高强,我才能安心睡觉。年前那晚我之所以被叶长庭劫走,来的恐怕不止他一人。”
凌叔道:“是,那夜来的是一支轻卫,武功极高,属下等无能,才令公主受屈了。”御丘门的轻卫,在江湖之中是何其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不想被叶长庭轻易用在了我煦王府。也不知他大哥平日里是如何教的他。
“从前我年幼不懂事,后来天真异想天开,不过以后不会了。”我站起身,俯视着一众屋宇一字一句道:“以后我会和凌叔一起守住这煦王府的屋梁。”
从前是我自私,只想着和长越厮守此生,便忘了王府之中的百余口人,忘了遍布南阳的上百店铺。我从小便十分依赖凌叔,觉得有他在,便能高枕无忧。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凌叔做的这些本该是我的责任。我是父王的女儿,他留下的所有都该由我来守住。
我回头之时正巧看见凌叔避开了我的目光,他侧脸看着天边的几点疏星问我道:“那殿下与谢世子的婚事?”
我醉意来袭,愈加乏困,思了思道:“从长计议吧。”
凌叔又道:“关于菱月……”
我混沌的灵台,清明了几分,转身坐了回去:“这个可以聊一聊。”
我回屋之时,天已将明。经过外间时,见一娇弱人影跪在门旁,墨发如缎垂在地上。
我未发一言地从她跟前走过,她却忽的抓住了我的衣摆,怯生生道:“公主,奴婢等了你一夜了。”
我低头看了眼清眸点泪的菱月道:“辛苦了,去睡吧。”
菱月慌忙抱住我的小腿,哽咽着道:“奴婢当时只是为了救公主和王爷,公主不要与奴婢生分了……奴婢别无他想的……真的,公主,你相信奴婢……”
我实在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道:“听说皇上已经把你赐给了二堂兄,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