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初歇,山间积雪厚重,一辆马车循着山路辘辘而出。
车帘掀起了一角,露出的素手皎腕胜似初雪,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莺声软语,“公子,想来东极该是春末夏初,真正是风暖乐游的好时节。这编驹之山,怎的还如此苦寒?”
“编驹山地处白门,终年为冰雪覆盖,本也没什么四季回转之说。阿初,将帘子放下,仔细冻着……”
初翮依言将车帘放下,转身笑吟吟地望着身后的人,“公子,此番一把火烧了那院子,可是仍惦念着……”
虞幕原本在给那袖炉添炭,闻言手中一顿,“烧了便烧了,有何惦念。”
彼时他将手边炉火扔进脚下草丛里,看着辛茯不可思议的神情,心情的确是莫名的并且无比的好。她又岂知,真正将那火势蔓延开的,正是她手中素扇……
也正因了那素扇,火势只是规规矩矩地束在那院子里头,待一切可燃尽的都消弭了之后,自然也就灭了……
初翮瞧他神游天外,抿嘴一笑,“公子取道白门,定不是过来游山玩水,可是有何事?一路瞒着奴……”
虞幕回过神,“也无甚特别,不过是去涂水上寻一位老友,找些稀奇的玩意儿。”
“公子可是替霏廉姑娘备着生辰贺礼?”初翮将手中茶粉细细倒入壶中,即刻一室清香。
候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初翮才觉失言,忙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了,走到虞幕跟前,“奴说错话了,公子责罚……”
一跪没跪得下去,已被他扶起。
他的声音淡淡,“早说过,私底下免了这些虚礼,谁说要责罚你了……对了,那院里的池子……”
初翮急忙回道:“奴当时去看过,修溟并不在那里,应是无恙的……”
“虽说是无恙的,但毕竟是我待过的地方,好歹仔细看护着。放一把火就跑了,算是怎么回事?”有人掀帘而入,一头乌发极为抢眼。
虞幕也不意外,示意他坐下,“听见涂水二字,你就出来,真是出息。”
修溟一脸无奈,“四四很不够意思,总是与我生分,此番与你一同,合该能多说上几句。”
瞧着一旁隐忍笑意的初翮,修溟的长发泛起蓝莹莹的光泽,“我与四四,那是知己是惺惺相惜,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马车稳稳停住,门帘微扬,大河水泽的气息瞬时闯了进来。
“到了!”修溟喜道。
三人下了马车,眼前晨曦微露间长河滔滔,岸边乱石穿空蔚为壮观。
“四四他……”修溟刚出声,已看见远处河面上一艘木舟直直而来,瞬间已停在岸边。
船头上立着的正是四渎,冲着虞幕颔首算是招呼,瞧见一脸喜色的修溟即刻移开目光,“好久不见,请吧……”
虞幕尚不及迈脚,修溟已经大踏步的上了船,“四四,你我委实许久未见,上一回……”
四渎掉头就走,行到船尾似是临时搭起的乌蓬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背影。
虞幕含笑走上前,只见那乌蓬里的船板上堆了许多东西,铜鉴、金匣、古剑、玉器……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有些犹挂着水草,水锈斑驳,还有些仍光可鉴人,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初翮咋舌道:“这河里竟有这许多宝贝,守着它,岂不是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虞幕随手取了一块玉珏在手中,虽是在水里浸着,那宝物丝毫没有黯淡了分毫,浑然天成的光泽,竟将那乌蓬内映亮了许多。
初翮瞧见了也心生欢喜,“这个妙,送给霏……”猛地想到什么,急忙住了嘴。眼光扫过乌蓬最里头,瞧见一团黑乎乎的在船板上,看不清模样。
见另外三人犹在翻看那些宝贝,她自个儿悄悄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团麻布袋裹着的东西。麻布里竟露出长发,蜿蜿蜒蜒铺在那船板上,初翮大骇之下失声尖叫。
虞幕几乎立刻到了她的身边,原想出声安抚,目光落在那团麻布袋之上,竟也一时愣住。
“哦,那是我方才刚捞上来的。”身后的四渎轻描淡写,“这世上的事也真是巧了,捞起过的东西,竟能再捞起一次。”
修溟闻言很是诧异,疾步上前将那麻布翻了个身。那里头是个人,看仔细了是个姑娘,还是个认识的姑娘,“她……她不是那……”
“这玉珏和这人,我都要了。”是虞幕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她伤的很重,离开涂水已有半月余,她仍躺在马车的角落里昏昏沉沉。
虞幕思考了这些日子,并没有想得很明白。
在一切的最开始,他是在编驹山捡过她一次,彼时她是被打了个半死自己逃出来。然而跟在自己身边并没有太久,因为霏廉的失踪遣了她去探查,她也跟着没了踪影……
至于自己,怎么会误入那个院子,他并不是很关心。毕竟能在那里将霏廉、阿瑶都寻到,也算是没白跑丢了一次……
而这一次她在编驹山的边界,因了五明扇的遮挡侥幸没有在广莫的箭下魂飞魄散。依着广莫的脾气,断不会将尚有一丝气息的她扔进河里不管。要扔也定是先掐死了再扔……
而此番她回去盘桓了那许久,令他几乎以为再无转回此间的机会,谁料又有人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个人是谁,他大致可以猜到,只不过眼下知道是谁已经不重要。这一次,她应该回不去了……
门帘打开,初翮入来,手中药盏里袅袅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