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蹙眉望着银钩似的月亮,轻轻一跃,立在屋檐上,琉璃瓦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四周太静了,宫人都已闭门歇息,夜风吹来,远处葱茏的林木如波浪翻涌。一袭披风覆在她肩膀上,带了扑面而来的暖意,她伸手裹紧了,回头低声道:“凤君还是暂时避一避吧……先前朗月警告过我。”
凤桐笑道:“那是因为三世子害怕本君。他不敢惹我,只敢吓唬你罢了。”掀摆坐了下来,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坐。”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夜露打湿了衣袖,凉玉伸手摸到一片濡湿,身上发出若有若无的光,将檐上寒霜全部烘干了。凤桐啼笑皆非:“小火炉,爬这么高做什么?”
原先在花界也是这样,司矩手上拿了要事,急匆匆遍寻花神不得,这心大的丫头多半正坐在高高的望天树枝杈上看天空呢。亏得司矩脾气好,好言好语地哄下来,换了玉郎,只恐怕气得一阵风将她刮到地上,回屋就要抄轩辕柏藤条,追着她满屋跑。
“自从上次骂了年画一句‘你要上房揭瓦’,她脑子直,几次三番地往房檐上爬。”她咬住牙,用纤纤素手硬生生掀了一片瓦下来,揣在袖里,“我带一片回去给她,省得她老是惦记着。”
凤桐强忍住没有阻拦,半晌才语气古怪道,“嗯,上房揭瓦也做了。还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列出来,本君一样一样陪你做。”
凉玉抖了抖袖子,回头瞥见他在月色下的侧脸,下颌柔和,月光倒映在眸中,含了三分嘲笑,七分纵容。她的心剧烈碰撞起来,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毫无预兆地在他脸上印了个蛮横的吻。
凤桐的笑滞住。
她面如火烧,只觉得腿发软,心虚地抬起袖子帮他擦了擦脸。见他面上笑容消失,上挑的眼中显出熟悉的、属于长辈的警告神色,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凤君你别生气呀——我错了。”
她见势不好就退缩的毛病已成习惯:只要她拖长了调子道歉,态度诚恳,次次他都心软。整整三百年,屡试不爽。
凉玉汗湿了手心,睫毛颤动,只觉得浑身憋得难受,嘴里念叨道:“奇怪……上一次老二成亲的时候,你不也亲了我嘛……”
“……”他猛然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干脆不理她了。
她注意到他耳廓微红,心里觉得格外惊异,拉住他的袖子,刚想接着软磨硬泡,他像是气地打断:“坐好,待会儿朗月要来了。”
凉玉百思不得其解。
轻烟一般的云雾拂过月亮,聚拢又散开,凉玉浅绯色衣摆上的月光忽明忽暗,她起先还耐心等着,慢慢有些坐立不安,低声道:“凤君,我觉得有些不对。”
凤桐眼中并无惊诧之色,只是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哪里不对?”
“我们坐在雾松宫殿顶——”
就是他曾在地牢中挨了三百多鞭的雾松宫,天子宠妃贺兰多勒的寝宫,他自然记得一清二楚,他垂下眼帘,听她有些发颤的声音:“这下面……没有人气。”
就算多勒行走江湖,夜不归宿,宫里面总该有一两个值夜的宫人守着,何况多勒身份特殊,门口禁卫自是少不了的。
可隔了一座殿顶,下面的确死气沉沉,连一点活气也探寻不到。
他立即伸手,拉着她站起来,此处很高,一排排翘起的殿顶触手可及,像庞大怪兽的脊梁,宽阔的宫道就在脚下,一览无余。
一盏盏澄黄灯笼挂在道旁,忽然齐齐颤动起来,噗嗤噗嗤陆续消灭。凉玉睁大眼睛,一股浓重的妖气慢慢从四周涌了出来。
“不是魔界的人。”他低头望着脚下。
妖气是从雾松宫涌出的,初时还是一缕风,越聚越多,直到聚拢成深紫色的云雾,翻滚不息,把雾松宫包裹在其中。
宫道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在这寒冷的初春,竟然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浅碧色裙,几乎可以透过薄纱看到她白藕似的双臂。
月光拖长她的影子,像是脚上安了一双轮,几乎感觉不到她迈出的步子,她像个僵尸,平直地飞速移动过来。
“这是……”凉玉急切地等着她走近,心下骇然,“郑贵妃?”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郑贵妃,钗环尽褪,梳着整整齐齐的少女发髻,一张小脸白的惨然,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赫然只剩下眼白。
一看这白瞳,凉玉悚然一惊:“她将自己的魂魄卖给鬼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