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人不可欺,吾之土不可犯,但凡吾之所有,旁人半指休沾,秦王天生如此。
八九岁他就懂得用力量构筑这座囚庭的尊严,用遍体鳞伤换来一众小伙伴胆寒。
待成为秦王,那双肩膀也义无反顾地扛起所有,拼尽一切捍卫国与家。
这一点,太后不曾完全理解,听闻故人未得善终,才算真正领悟。
赵国太后如何死的?
被乱臣从后宫拖到前殿,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拳打脚踢唾沫加身,终至白刃索命。
赵太后身丧飞龙殿,楚太后血染凤凰台,青云阁三位天姝,唯有秦太后全身而退。
为何?因为儿子。
嫪毐祸国大乱没有危及她性命,秦国宗族的唾沫也没有把她淹死。
当年那个小小的人擦去她的眼泪,说:“母亲莫哭,我来护你。”
早被忘却的承诺在不经意中已经兑现,儿伤母至狠,却也护母至深。
他必先是秦国的王,才能做她的儿,必先守国才能顾家,无国就无家。
“生儿如鼠,莫如生儿如虎啊!”
太后这声叹让赵迁很难堪。
他被秦王羞辱不配为君,又被秦太后羞辱不配为子。
为君为子害人害己,悔不该与她说亡国之悲丧家之哀。
他不知该如何送客,只能忍着不悦听老阿姨追忆往事。
青云阁主来觐见,与太后相视一笑,笑彼此原来都会老。
两个老姊妹倚在廊外晒阳,闲话少年红颜,叙说飘零辗转。
内室竹帘后,闺阁帷幕间,一双小姊妹还在憧憬着插翅上青天。
她们趴在床沿看狐奴喂奶,小东西狠命咂着**,疼得狐奴咬唇嘤咛。
庆都好奇地望狐奴白皙饱胀的胸脯,又低头看自己的一马平川,再转头——咦?还好,清河姐姐也是一块平板挂俩豌豆!
清河在发怔,魂回去年六月天,忆起与狐奴的初见。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未见先闻歌,声动满庭客,帘起窥得青杏尚小,帘落还眷灵狐归山。
娇俏的小姑娘以一曲夺了季芳,与如今的孩子他娘全然两个模样。
孩子来得太早,几乎要了狐奴的命,挣扎着活过来也憔悴得没了人形。
小东西忽然大口吐奶,又吐又哭,她红着眼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迁闻声进来,他也头回当爹,不仅没哄住,反弄得孩子哇哇大哭。
殷奴本在陪侍太后,听得婴儿哭闹,怕扰了太后心情就进来看看。
她抱过孩子轻轻拍背,不多时,孩子打了几个嗝就安静地睡了。
“吐奶是正常的,每次少喂点,一天多喂几次,喂完拍拍嗝。”
初为人母,不懂倒也不妨,令殷奴惊诧的是,母亲竟这么小。
“你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有了孩子?”
狐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不懂殷奴为什么悲伤。
她越是懵懂,殷奴就越心痛,指着赵迁大骂qín_shòu。
这个狐奴能懂,赵迁还没还嘴,她倒先骂了回来。
“犯什么要辱我陛下?!”
“他这般对你,你还替他说话?!”
“他待我很好,不劳你费心!”
“好?做下这等事,造孽呢!”
“好不好自该我自己说了算!”
“你怎么……怎么不知好歹?!”
“我便不知好歹,又与你何干?!”
殷奴气得语塞,没见过被糟蹋了还帮人吆喝的。
她也犯不着跟没长全的井底蛙说天高地厚,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心头的肉。
“旁人的事,我确实不该多嘴。娘只希望庆都,能长到懂事的年纪,嫁自己想嫁的人。”
庆都懵懂地问:“要是一直不懂事,可以不嫁吗?”
清河也问:“要是没有想嫁的人,可不可以不嫁?”
庆都再问:“嫁人可以不生孩子吗?狐姐姐说是痛得要命呢。”
清河还问:“为什么要嫁去伺候男人?可以娶男人伺候我吗?”
殷奴没想到孩子们竟然会问这些问题,答案明显是不可以。
这世道女人的命运握在男人手里,嫁与不嫁,都由不得自己。
前殿,秦国君臣商讨国是,昨夜议了燃眉之急,今天论长久之计。
兵钱粮三件大事,一个道理:开源节流,没法节流,只能开源。
尉缭很自责:“连年征战,民生太苦。”
秦王不,他觉得臣民为他献出所有都理所应当,多薅点羊毛又不会要命。
作为领头羊,他立场十分坚定:“长痛不如短痛,一切都会值得。”
缺钱只能加税赋,缺人只能多征兵。
昌平君摊手:伐赵大兴兵,一户一丁已经征完。若要再加征,只能每户多抽丁。
秦王就问:国中五丁之家有多少?四丁之家有多少?
昌平君记得数字,但是“五丁抽二能有多少兵力”这种问题一时难以说清。
这些数字不能简单算,家人战死不在可征之列,家人收奴也不能一概而论……
他正待明算后再详禀,殿柱旁边伏案录述的官吏报得一堆数字。
“扣除战死之家和已征之数,一户五丁以上全部抽二可多十一万四千人,抽三可多二十二万八千人,四丁抽二可再多十万四千,五丁抽三与四丁抽二合计三十三万二千之数。”
说话人肥肥白白圆圆胖胖,坐在那里宛如白瓜,满面堆笑,见之难忘。
他名唤张苍,荀子高徒,李斯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