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侯娄提,早在北魏太武帝时就因功被封了侯,如今正像个老神仙,放着家中以千数计的仆僮、以山谷计的牛马不顾,经年地带着小孙子娄昭云游在外。
娄内干夫妇则把大半精力放在未出阁的长女昭君身上,管束甚严。
知道家中大小安好,耳闻这世道也算过得去,祖孙两个本不打算再问俗事,就这么四位八荒地晃荡下去。
哪知这年七月,天下发生了一件大祸。
“清河王殁了!”
晌午,娄提和娄昭好不容易在边地寻得个茶楼解馋,刚叫了酒菜还没坐定,便被进门的一声悲吼震碎了神。
茶楼里,多半是埋头吃饭等着赶路的游侠行商,此间,觥筹阔论声霎时静下来,各桌人士全扔下饭碗,拥向来人,你一言我一语,逼问连连。
来人被瞪得发慌,高声直嚷:“千真万确!朝廷已发了讣告了!不日就会传到边地来。”
叫嚣的人群又霎地静下,几个瘫坐在凳子上,几个以手扶额不住摇头,一时间,热闹的茶楼鸦雀无声,比禅院还寂默。
“是何人所害?你可知道详情?”娄提端坐在长凳上,声音微微发颤。
来人抬眼一看,见这位神仙似的老太公眼里流出悲戚,不由叹道:“还能是谁?骠骑大将军元叉。”
此名一出,全场诸客复又哄然。
与清河王元怿之贤才一般著称的,正是这位骠骑大将军的恶名。
仗着是胡太后妹夫,元叉卖官敛财、耽酒好色,早已天怒人怨。他忌惮元怿的威名,几番想要加害,都因群臣上谏没有得逞,到后来,连胡太后也拿他没辙。听闻元怿正在搜罗元叉的罪行实据,好将他绳之以法,本来人人称快,却不想竟被反咬一口?
“贼子现在何处,可有伏法?”
“看老子去杀了这奸人!”
四下摔杯乱叫起来,娄提喝了一声:“且听他讲!”
诸客为老神仙的气度所摄,都把横生的闷气强压下去,住了口。
来人这才续上话头:“元叉串通宦官刘腾,说清河王在御食中下毒,要害死幼帝自立。清河王百口莫辩,被囚于门下省。元叉又假传圣旨召集百官,提议以大逆罪名处决清河王……当晚,就赐死了……”
“太后何在?皇帝何在?群臣竟无一相拦?”有人激动地诘问。
“这一次,就连太后也被软禁了,永巷门已被重军关守。清河王一死,便有矫诏传出,胡太后自称身染重疾无法临朝,还政于幼帝。群臣哪里敢拦?朝上唯一提出异议的游肇大人,当场自尽……”
众人听到这里,群声慨叹游肇的耿忠,随即反更静默下去。清河王这样的大贤,也终走了被奸臣陷害的老路,只怕北魏也要重蹈外戚专权的覆辙,真可悲哉。
一阵阴沉的无声哀悼之后,娄提拎起酒坛,起身往地下一洒:“敬清河王。”
游商侠客们便齐齐拿起酒杯,不约而同地喝上一盏,再向素不相识的彼此小揖示意,而后留下残羹与酒钱,各自默然,甩上行囊、执起佩剑,四散出门。
娄昭早已看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也从未见过祖父如此激愤。
不一会儿,茶馆里只剩下祖孙两个,看着娄提一口接一口地仰着酒杯,娄昭小心翼翼地问:“阿翁,清河王是什么人,竟如此得人心?”
“你年纪小,又一向跟着阿翁云游四海,自然不识他,”娄提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清河王元怿,是先帝宣武的四弟,也是当今的辅政王。”
“辅政王?”娄昭心里略略有数,五年前,天子六岁登基,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可北魏却比先帝在位时还要太平些,想来是这位清河王的功劳。
“孙儿明白了,辅政王元怿乃是大贤,如今被奸人所害,朝堂必将落入贼手,天下危矣。所以诸位侠士才如此忧惧?”
娄提点点头:“不错,但也不尽然。元怿不止贤才出众,连性情胸怀也为天下仰止。单论刚才这些游侠行商,朝堂落入谁手,他们都是一样活。可元怿无论在朝在野,都是天下诸人的一颗定心丸。”
娄昭肃然起敬:“阿翁,你可知道清河王的轶事?”
“阿翁隐游多年,也只偶尔听到过一两件,便讲给你听罢,”娄提望着孙儿笑笑,又仰一杯,“你可记得七八年前,阿翁曾劝你阿爷举家南下吗?”
“记得,那时孙儿尚小,只以为要出游去了,可是收拾好行装,阿翁忽然又不叫爷娘南下了。”
“正是因为这位清河王的缘故。那时候,先帝轻信高皇后世家,一心礼佛,将大部分政事移交给舅父高肇。那高肇不止滥用职权,还忌惮皇室贤能,几个有贤才的亲王都相继遭他毒手。当时朝野一片晦暗,我娄氏一族虽早不涉政事,也万万不能接受天下易主。所以阿翁才预备举家南下,去南梁边境找一处桃源隐居。可清河王元怿,在宴饮上趁醉冒死劝谏,恳求先帝重掌君臣尊卑,不仅使自己得以幸免,还阻止了更多错患,天下就此才明朗了一点。”
娄昭着迷地眯起眼睛,他难以想象在奸佞当道的宫宴上,需要多少勇气才能趁醉上谏,尤其是作为被迫害的下一个目标。
“嗬,孙儿真想知道清河王是用了怎样一番说辞,才能将先帝说得转还。想必定是掷地有声、震惊四座。”
“宫宴上的说辞,只怕只有当年在场的人才会知晓。但此事却流传开来,清河王之孤勇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