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同玉阑赌朱,平局?”尚仪的手指松开了江意的下巴,视线却没有离开半刻。
江意一礼,随后轻道一声是。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又笑着开口。
江意不知他话中含义,便又作缄默。
见江意不回答,尚仪也不气恼,只是续道:“这样吧,你同我赌一次,我便实现你一个愿望,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又是赌朱啊。
江意心中苦笑,当初师父教她习丹朱之术时,她便知道大商的巫一族人人皆通丹朱之术,也以为人人皆能感应丹朱。只是大周开国初巫族早已被皇室屠戮殆尽,她不识旁的巫是个什么样子,便这么先入为主的以为了。
如今眼下在大商,她才知道,虽是巫族能感应到丹朱的存在,但这种感应并不具体。
而因为这种不具体,便有了赌朱一说。
在她所不知道的师父的过去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将这一切教授给她?
“好。”她的声音极轻,言语却无比笃定。
江意此言正中他下怀,到底是个孩子,抵不住愿望的诱惑。尚仪微微一笑,只一个眼神,玉阑便随即朝巫侍吩咐道:“去搬几块矿石来。”
巫侍得令,立刻行动,不到半刻,几块矿石便被搬了过来。
尚仪的袖子朝矿石一展,便对江意道:“你先猜吧。”
江意淡淡瞥了那几块矿石一眼,心中便立即有了答案。于旁人而言的赌朱,于她而言却算不做赌。
只有她想赢,还是她想输。
“绾朱。”江意故作踌躇一番,随后指着矿石开头。
“檀朱。”尚仪的声音落下,手中幻出一枝朱笔来。只在眨眼的刹那,朱笔带着流光化作箭矢,顷刻便将那块矿石劈开。
檀色的丹朱变作碎屑,颗颗粒粒变作碎屑掉落在地上。
干净利落又漂亮,令江意移不开眼来。这人的丹朱之术,真是利落。
“大人何必浪费灵力做这等小事,让巫侍劈开便是。”玉阑忍不出插话。
“许久没用术了,便稍许动动手。”尚仪对玉阑道,又转而看向江意,“继续么?”
江意微微颔首。
又一块矿石被搬了上来,江意看了一眼,便又道:“绾朱。”
她知道石块中并不是绾朱,也并不打算说出正确的答案,她先前刻意同玉阑平局,只是因为救下十二。
如今即便是尚仪许下她一个愿望,她亦没有赢他的理由。师父虽然教导他诸多,但听到的,终究抵不过见到的。大商的一切在这狭小的丹朱矿中,所展现的仅是一个极小的角落。
而那些未知的东西,也许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檀朱。”随着尚仪口中的二字落下,那块矿石也随之碎裂开来。
果真,又是檀朱。
三局她已输了两局,不必再比了。
江意俯身,朝尚仪一礼道:“大人,是我输了。”
尚仪的唇角却微微抿起,惋惜道:“可惜了。”
江意仍是保持一礼的动作,没有回声。
“算了算时间,明年王恒那些小子便要被送走了,若是你方才赢下,许是我能放过他,或是他们。”尚仪的视线轻扫过江意,便是这么一番话,也没有令这个小姑娘有半点触动。
这算是什么行为?马后炮?江意想到往日书上所见,不由得忍俊不禁,但是为了掩饰这个笑容,便故作出声道:“大人严重了,这番话说得好似,我为了王恒便能赢了你。可大人应该清楚,赌朱本是偶然之事,即便是我侥幸同巫督平局,也不能证明我有赢过大人的运气。”
面对这个人,江意知道她不能赢。即便是赢了,得到他许诺的一个愿望,但在这愿望之后又是什么东西?她不敢去赌。
“你似乎很很了解赌朱?”尚仪笑着轻描淡写的又开了口。
“是巫督教的。”江意又是一揖。
滴水不漏的小姑娘。
尚仪的眸子忽然一黯,随后转过身去背对江意,对玉阑吩咐道:“唤巫侍将她待回去吧。”玉阑得令,挥了挥手,便有几个巫侍上前来,江意朝尚仪一礼,随后随着巫侍走开。
标准的巫礼。
江意离开之后,玉阑立刻打破了平静:“大人,那个小姑娘……”
没等玉阑的话说完,尚仪却立即嗤笑一声,面具之下的如月华一般的眼瞳如细碎的光影明明暗暗,教人看不出其中情绪。有风吹过,他长长的衣袂被风扬起,更加衬出他修长的身形。
“玉阑,你以为我们眼下这一代的巫族,如何?”低沉的男声在风中沙哑作响。
玉阑沉默半晌,才恭敬道:“私以为,自六年前天琅一事之后,巫族才俊所失诸多,如今虽有谢秋娘那般举世无双的天才,但终究被家族所累,巫道渺茫孤独,若是顾虑太多,无人堪成大业。”
“是啊。”尚仪长叹一声,“巫与道虽是水火不容,但巫族太过恪守成规,以世家血缘维护地位,久而久之……”
“大人是觉得道家终有一日会超过巫家么?”玉阑随即便懂了尚仪话中的意思。
“终有一日。”尚仪口中玩味的将这字念了一遍,轻笑出声道:“是啊,终有一日。”
其实还远不是因为此,巫有九族,司命一族因故销声匿迹,其余八族,各怀异心,自然也包括他尚仪一族。
“我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眼神。他的那个眼神,真的是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