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跑的那一夜,老太太上船的时候不小心采空,落入了水中。
虽然就在边上,水也不深,但到底是隆冬,天寒水冷,本来就受了些寒,再加上一路颠簸来颠簸去的,都没有好好休息。本来在路上的时候,就有些不好,但那时正是红家人心惶惶的时候,老人家就忍着没有说。
等到了京城,又是一堆的事,宅子三老爷虽然已经建好了,可不曾想会这么快就过来了,家具都还没有完全齐备,更不用说那些被褥枕头什么的了,还有盆啊、桶啊什么都缺。这些也不算什么,京城什么没有,只要有钱,立马可以买到。
关键是,红家的主子们都来了,倒是下人们全还留在清河县,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而且,偏偏是年节关头,买东西还好说,这找下人却是不好找了。就算是要卖身,也会等年过了再说。
三老爷本来是想叫三太太去找女儿红家大姐儿,现在的汝南王妃,让她叫些下人过来临时使唤一下。老太太却严厉阻止了。若是临时来住两天,这样烦扰一下,倒也没有什么。但这回来长住,就不可轻易打扰。若是三天两头就麻烦别人,这亲戚也就做不长远了。大姐儿也会受连累,被婆家瞧不起。
最后,老太太领着人,亲自收拾屋子。
当然,有一众小辈在,自然不会让老太太坐啥重活、脏活、累活,可到底闲不下来,更是休息不好,又有些水土不服。忙的时候,硬撑着还好,这一放松下来,却是病来如山倒。
先有些发烧。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后来,病势竟越来越严重,换了不少大夫,个个摇头,让红家准备后事,说就在这几天了,多则半月,少则数天,拖不了多久了。
三老爷这才急了,也顾不得老太太说的不要去打扰红家大小姐的话的了。催着三太太去了汝南王府报信,红大一听急了,马上叫人去请了御医过来,但却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法子了。
红家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
老太太昏昏沉沉地,不时地说胡话。这天张开眼,突然问“绍远呢?怎么不见他啊。可是又病了?”
绍远是大老爷的名字,二老爷就含泪道:“三弟已经叫人快马挥鞭去通知大哥了,大哥很快就会来的。娘你再等等,就能见到他了。”
一会儿,老太太又流泪道:“不,绍远不会见我的,他恨我把他生成了个瘸子,被人瞧不起、鄙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三老爷忙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大哥绝对不会怪娘的。”
几个老爷轮流守在老太太的床前,寸步不离。老太太已经有些糊涂了,认不得人,不停地说胡话,提的最多竟是向来不被她疼爱的大老爷。
显然,老太太其实也不是不疼大老爷,只是看到他,总觉得亏欠了他,再看到他自卑畏缩的样子,就更是一肚子气,忍不住就会教训他。时间长了,这母子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远了。到了弥留不清醒之际,这心里深藏的感情才全都涌现了出来。
大太太见了,心里也是难受得紧。她一直觉得老太太亏待了她,心里对老太太有许多怨言,可是这时见老太太快死了,这心里,却又堵得慌。毕竟这么多年了,喜欢也好怨恨也好,都是感情。总是一家人,而且,老太太就像一座山,有她在,红家就稳如泰山,老太太走了红家会变成什么样?
大太太一想心就慌慌的,只希望大老爷赶紧来。倒是把平常对他呆在道观里不回家的怨恨减少了许多。
红七的心里也沉甸甸地,不太好受。她还是搞不清楚,这里头有多少是出自于她本人的感情,多少是来自于这个身体的血缘。可,只有一点是分明的,她不希望老太太就这么倒下了。
但太医说得很清楚,让红家开始筹备老太太的后事。
众人就都盼着大老爷赶紧回来,也好让老太太了了这桩心事。通过汝南王用了军方的渠道,快马加急,十天就能把口信传到清河县。可是,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
大老爷还是没有出现,而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天晚上,老太太突然清醒了。她一个一个把人叫了进去说话。最先叫进去的是大太太。老太太对大太太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嫁给了我的儿子,没有享什么福,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我这个婆婆也很严苛,对你并不好,委屈你了。”
大太太哭了,所有的委屈化为了泪水。
“老太太别这么说,我一点儿也不委屈。老太太,您要好好活着,还要看重孙儿出世呢。”
大太太之后,是二老爷、二太太;然后是三老爷、三太太;四老爷、四太太。之后,老太太跳过了前面的孙子孙女们,直接叫了红七进去。
红七握着老太太的手,骨瘦如柴,仿佛马上就要散架一般,一时,心里跟针扎似的疼痛。
“老太太。”
红七轻声唤道,生怕再大一点声音,就会惊飞了她。
老太太张开眼,看到红七,露出了个笑容。
“别哭,生老病死,只是人家常情,每个人都有这一天,傻丫头,犯不着这么难过。”
她,哭了?
红七抹了抹眼角,果然,是眼泪。是来自于她的?还是这个身体的呢?
“听我说,丫头。有一件事,祖母想拜托你。”
“什么事?祖母。”
“红家,祖母想交给你。”
“祖母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