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曾居道依然闲不下来,不是请客就是被请,在饭局上连轴转,杜云凉前前后后跟下来,几乎认识了一小半京城里有名的商人,也长了不少见识。
这几天她又迅速掌握了新的技能,那就是撑场面。开宴之时,一张大桌子上十几个人,她和阿舟一个在里面伺候,一个在外面伺候。阿舟比较呆板,许多场面话不会说,只是单纯地听曾居道差遣,杜云凉也不耐烦说场面话,但不能什么都让曾居道说了,显得掉价,所以她就学着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
虽然她以前没说过这些话,但以她的领悟能力,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更加上她清秀懂礼,不招惹闲事,很给曾居道长脸。渐渐的,曾居道就不用阿舟守在里面伺候了,阿舟心肠直,生气也直接生,只是被杜云凉拿好吃的一哄,气也就消了。
而祝掌柜和李至就更加忙得不亦乐乎。中秋过后,秋末算账,而旺升钱庄这一季的账本有几处对不上,祝掌柜和其他两个掌柜为了账目不清的事,整日吵得脸红脖子粗,他脾气暴烈,一怒之下就要卸牌匾,得亏祝小妇人出马,一席清谈娓娓道来,合拢了三位掌柜,齐心协力填大坑。
曾居道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别看平时祝掌柜呼风唤雨,得意忘形,关键时候还不是要靠祝小妇人息事宁人。
杜云凉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祝掌柜这个妾纳得很值,所以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但她更好奇祝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祝小妇人妖风四起的时候,她还能风雨不动安如山,稳坐正室不下堂,这必定也是一位狠角色。
曾居道吃吃喝喝,祝掌柜吵吵闹闹,这两人要说累也只是心累,但李至才是真真的心累又身累。米千户不让他参与景君生和童贺等满江红头目的审讯,也不让他管张掌柜的查问,每日指挥他满城乱跑,干些不疼不痒的差遣,偏偏这些破事还弄得他分身乏术,毫无再插手满江红的力气。
但原本,这事情是有他一份的,米千户硬是压制住了他,让他不能出头,搞得他十分郁闷。
忙过了这几日,青刀卫的审讯已经有了大致结果,而百花坊依旧萧条,景家也是半死不活。曾居道趁机攒了一个小饭局,把祝掌柜和李至都请来,在玉玲珑见面。
杜云凉知道,曾居道这是要摊牌了,他已经拖了太久,等不及了。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曾居道竟然给她也留了一个席位。
“您这让我如何担当得起?”杜云凉见曾居道让自己坐他上首,一万个退让,她是真的有些慌神,猜不透曾居道要来哪一出。
曾居道倒很大方:“现在除了祝掌柜,在座的全知道你身份,你坐在这里也没人敢说什么。而祝掌柜虽是个外人,可上次在摘星楼吃饭你也和我们坐过一桌了,他这人不拘小节,最好说话”
“上次是另有缘故,我帮了祝掌柜一次,所以才好意思坐下来,可这回我只是个小厮,说什么也不应该坐在这”杜云凉态度坚定。
曾居道无奈道:“你就不必谦让了,小厮什么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已经看明白,你的智谋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我们三个,还可说是各有所长,但目光偏执一方,空想过多,全都不适宜掌控大局。可你不一样,你从上到下都能应付得来,而且深谋远虑,想得周到,这个位子,你非坐不可。若你再谦让,就是不肯助我”
“我怎么会不肯助你?我当初已下定决心要替你拿下百花坊,也是为了报还你几分恩情,可是我现在的身份”
“你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何必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今日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好生坐下,咱们一起商议决定,才是正经”
杜云凉哑口无言,不知道曾居道和李至是什么毛病,报答的方式全都如此任性随意。
她望了一眼那个座位,只觉得上面像是有蛇蝎,不愿意靠近。曾居道为了让自己坐下,都把自己捧上天,把他们自己踩到地上了,她要是再不领情,不是让曾居道难堪吗!
曾阿舟凑过来说:“让你坐你就坐,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扭捏了?”
杜云凉听到这话,很想把阿舟脑子里的水控控,这时候凑什么热闹?何况这次不是她扭捏,而是她确实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她回京城快到一个月,虽然已经尽力四处积累经验,搜集信息,但人和地还是半生不熟,许多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曾居道的架势,却俨然是要把重任托付自己一般。
难道是自己平日太急着出头好胜了?不会啊,明明她印象里她都是安安静静,不敢多说一句的。
曾居道说:“阿舟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坐下吗?当真要我求你?”
“哎,别,我坐就是了”再僵持下去就不好收拾了,她索性把心一横,快速地坐了下来。
曾居道满意地点头:“这就是了,就该如此爽快”
杜云凉平生第一次接受这么大的信任,还需要慢慢适应一下,她其实不是不想坐下来,不是不想证明自己,只是瞻前顾后,颇多顾虑,让她不能自信,畏首畏尾。
这不是杜云凉应该有的样子,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坐个座位都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这不该是她的样子。
就连从岭南回到京城,她都不曾犹豫不定,可为什么眼下却开始怀疑自己?初出岭南的时候,她带着的那股草莽英雄之气,在不到一个月内就被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