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双飞在水流湍急的岷河边,她穿着一件道士常穿的灰色道袍,宽大的道袍半新不旧,但胜在干净整洁。
一头鸦黑的乌发绾成髫,脸上不知擦抹着什么颜料,抑或是草汁,原本赛雪欺霜的肌肤呈现一种很深的古铜色,配上她嘴边浓密又乌黑的胡须,还有手上执着的白色拂尘,乍一看,谁都会以为这是哪个道观的道士。
岷河边草色深深,哗啦啦的河水一往无前的奔流不息。燕双飞好似一抹不安定的孤魂野鬼,脚步不停的在河边徘徊游荡。
风吹她衣袂起,河边的几株桃花落英缤纷,粉色的桃花瓣如雨一般纷纷扬扬的洒在她的发上、身上,衬着蓝天绿树,一切都宛若世外桃源般的静谥唯美。
她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老道士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她。老道士身披阴阳无极黑色道袍,头戴道冠,手捧一柄白色拂尘,一大缕齐胸的花白胡须被风吹的张扬不休,颇为仙风道骨。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老道士趋近燕双飞身边,姿态谦卑而恭敬:“老奴不知大小姐在找什么,但大小姐你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是该找个地方歇歇了,不然脚会疼的。”
燕双飞的目光从岷河上收回,略带恍惚的看了老道士几眼,默默的走到一株柳树下驻定。
老道士手臂上还挂着一个和他道袍同色的黑色包裹,见状连忙将拂尘和包裹搁在一旁的石头上,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葫芦,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走到一言不发的燕双飞身旁,微躬着身子,依旧用恭敬的苍老嗓音道:“大小姐,喝点水,吃点东西解解乏吧。”
燕双飞又看了老道士几眼,神情若有所思,沉默了好半响才接过葫芦:“燕道长,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你的大小姐,但我……”
她拧着眉,用葫芦按着额角,似在思考、酝酿、斟酌:“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我,我对你并不感到陌生……从开头就不……”
不仅不陌生,她对这位老道长还有股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说很亲切的感觉。要不然,她也不会在遇到这个老道长后,在对方老泪纵横的恳求下,任他跟在她的身边。
燕双飞的警戒心非常重,当初从卫家庄偷跑出来以后,她立刻雇了一辆马车,并用银子和车夫换了一身破旧的男装。然后将脸上抹上灰尘和少许泥士,充当庄稼人混在一群进城赶集的农户中出了城。
为了掩人耳目,她随着那群庄户人一直朝前走,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但出城没多久,那群人中有位老大爷忽然倒地不起。
正在大家惊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僮经过此地。见到有人昏倒,老道士马上过来救人,很快就将老大爷救醒了。
众人和那位老大爷都非常感谢老道长,燕双飞却神情呆滞地站在一旁,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老道长——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位老道长的。甚至连这位老道长的名字也呼之欲出,可总是想不起来那名字是什么。
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感觉……
她盯着老道长饱经风霜的脸苦苦思索——她知道自己有病,若雪曾说过她的记忆断层了。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大致也知道是指她忘记了许多事情,勉强能记起来的也有限,且还都是些犹如噩梦般的过往……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老道士竟有所感,掉过头来望着她。那一瞬间,她都能看到老道士的目光变了!
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视线牢牢锁着她,然后神情有些激动的过来问她的名字和贵庚,是哪里人氏。
燕双飞怕自己女扮男妆露出破绽,胡乱编了个假名字给他,转身就走。
老道士锲而不舍的跟了她一路。
在她无意中抹掉了脸上的一些泥灰后,老道士突然激动难抑的扑过来,“噗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犹记得她当时吓了一跳,差点将藏在袖中的药粉和匕首一起朝老道士招呼过去——药粉是她偷的若雪的;匕首是卫雷的。
幸而她犹豫了一会,才没有酿成大错。老道士泪流满面,不停的向她磕着头,嘴里呜咽不止,一个劲地喊她大小姐,并感谢苍天有眼,大小姐还活着之类的话。
燕双飞脑子里很乱,懵懵的,似懂非懂,十分的惶惑不安。然而看到老道士声泪俱下,满面悲伤的样子,她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竟也十分的悲恸和酸楚,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会路上的行人和小道僮皆惊呆了,好在小道僮不一会便反应过来,跑过来在老道士身边跪下,并拿话劝老道士,两个悲痛欲绝的人才止住哭泣。
老道士在燕双飞面前自称老奴,道他以前是燕双飞爹娘的管家,问燕双飞还记得不记得他。
燕双飞没有瞒他,毫不避讳的告诉他自己脑子有病,许多事情都忘掉了。老道士一听,又是潸然泪下,直道小姐受苦了。
后来老道士就跟在燕双飞身边,燕双飞担心他认错人了,一度曾让他离开。但老道士只是神色黯然地摇头,表明自己找了大小姐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怎么能离开呢,并让燕双飞有事只管差谴他。
燕双飞其实在心里有几分相信老道士的话——她这次从卫家庄出来,一是因为忆起了断魂坡那段不堪的过往,立刻有种不能苟活于世的悲壮心情,更不能让自己丑陋的过往影响到女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