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谁也没辙了。将要订亲的崔三郎就这么糊着满脸眼泪鼻涕,被保姆抱出了围障。崔娘子也借机告辞,款款步出,只把做媒的崔大姑留了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那自然是……讨价还价。
“魏相如今深受主上器重敬爱,官高位尊,朝野上下连平头百姓都知道,魏公乃是天权星君下凡,专一来助大唐开万世基业的。我崔家就差太远了,世代只知道读书务农,家里穷得很,只怕新人受委屈……”
挺好,开口就哭穷,也算切入了正题。魏叔玢低着头,听父母连连谦逊,说“我魏家也出身寒微宅院俭素”等,那崔大姑十分精干利落,帔巾一挥笑道:
“相公夫人所说当然是实情,魏相是大才子、大清官,从不贪财!不过到底正二品封爵的宰相家,还是比我崔氏蓬门宽裕得多。前几日还听人讲,前年魏相进一言劝谏,中宫皇后一次就赏了四十万钱、四百匹绢。赐物多少不论,难得这份光耀啊!”
啧啧,崔卢等五姓真不愧“卖婚家”的诨号,谁人上门求亲,连人家的额外收益都探听得清清楚楚,论财开价,光明交易,童叟无欺……再想想那还不到大人腰间高的崔三郎,人家这生的哪是儿女,分明是一尊一尊的真金佛像嘛。
买尊金佛当女婿,得花多少钱呢?魏叔玢耐着性子听下去,父母又跟崔大姑扯了半天,终于探出了口风——要三万绢。
裴夫人立刻开始打嗝害喜,魏宰相手捻着下巴,差点没揪断自己的山羊。
魏叔玢简直吓呆了。这几年母亲生育频繁身体欠安,她身为长女,也常帮忙管家,颇知民间物价。三万匹绢都能堆起一座小山了,十户中人家产加一起也未必有这么多。
方才提到父亲谏长乐公主出降嫁妆那回,皇后赏赐魏家四十万钱、四百匹绢,四十万钱也不过值八百匹绢,加一起一千二百匹,还不到崔家要价的十分之一。她父亲一年禄米职田月俸役课等常规收入,还不到七百匹绢。这几年天子恩宠,赐了几处田庄,考虑名声,租税不敢多加,魏府人口又不少,每年节余几乎没有。崔民干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三万绢,魏叔玢左看右看,那五岁小童就算真是真金打铸的,蒸熟拆骨论斤分两称卖,也不值这多钱。
崔大姑倒是一副有恃无恐样,闲闲笑说:“相公和夫人别怪我家贪财,时世如此,不好自贬的。两位都知道范阳卢,还是房玄龄相公夫人的本家,房相给长子遗直求亲,好说歹说,给了四万段聘礼,新妇才进门。还有世勣公,太上皇赐姓李氏,武德年间就封国公,位极人臣,多大体面?去求婚荥阳郑,郑家嫌他家在隋只是一介乡绅武人,死活不允,任出多少钱就是不答应。当然了,巨鹿魏是河北士族,魏相又名声清直,结亲也是光耀门楣,我崔氏是诚心议婚……”
裴夫人叹息一声,看女儿一眼,又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肚腹。
魏叔玢揣摩母亲的意思,这才是魏家这一辈的头桩婚事,就要砸锅卖铁凑家当了,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三个弟弟,再加上母亲肚子里这一个,按父亲的心愿,都想跟崔卢郑王家嫁娶——魏玄成公还是别做人间宰相了,上天去当财神更有用些。
“相公和夫人回家仔细商议,这桩婚事倒也不忙着定,眼下来求瓦奴的不过只有两三家而已。”崔大姑笑得愈发亲切,“且说另一头亲事,上回提了,有位高官重臣,原配去世,想续娶一位出身士族、父祖在朝有又根基的名门仕女,聘礼出到五万绢!第一小娘子再适合不过,魏公和夫人可有意么?”
“我……什么?”
魏叔玢再也忍不住,惊咦出声。这难道是在说她?
崔大姑和父母都转脸来看她。魏叔玢眼前又飘过一团灰雾:
“不是打算叫我嫁给崔三郎么?怎么又出来个死了原配的高官重臣?”她父母一个女儿想嫁几次?
“崔三……”母亲又一次逆气上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谁告诉你那是个小郎君!”
“啊?”魏叔玢张大了嘴,“那是什么?”
“你不是明明听到她小字‘瓦奴’么?读书这么多年,都读到哪里去了!”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这么熟的诗经名篇,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再想想那个眉目秀气羞怯的小娃,果然更似个女童。母亲又褪了镯子给她做见面礼……原来那是崔家的第三小娘子啊。
“阿玢,你真是荒唐,”父亲魏征也皱着眉训斥,“要是崔家郎君跟你订亲,男女哪能这么公然见面?我家门风何在!”
所以……今天父母是带她这个做长姐的,一起给大弟相看新妇来了?
魏叔玢脸上渐渐发热,心下忽也恍然大悟。
崔家开价三万绢,父母要罄尽家产地凑聘礼,那自然只会是为了嫡长子叔玉,能娶一位崔氏高门“冢妇”进家奉宗庙。她一个迟早是别家人的女儿,居然会以为自己能值三万绢陪嫁,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但不值三万绢,只怕还要被卖了赚五万绢。
“那位重金求娶小娘子的高官吧,”崔大姑还在絮叨,“少年虽寒贱些,如今已功名富贵俱全,本人是当朝名将,父祖也都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