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又关上,皇帝只身走进来,披风衣角拂过他肩颈,转到小榻边坐下,长腿一架,乌皮六合靴正伸在李元轨眼前:
“朕本不该来,也呆不久。35xs路过北门,听说你十四郎绝食了,上来瞧个希罕。”
语声冷冷的,毫无关怀仁慈矫饰,还带着明显的嘲讽。不知为何,这态度反而让李元轨安心了,深吸一口气,定神抬头回话:
“启奏陛下,臣并非有意绝食,对抗诏敕,或意图抵赖脱卸罪责。自就擒以来,臣日夜等待宗正或大理官员前来审案对质,但迟迟等不来,臣昏乱迷惑,寝食难安,水米不得下咽……”
“蠢货!”皇帝破口骂了出来,“白长了张聪明脸,这道理不懂?案子交到宗正寺大理寺,那是下了朝廷法司,进了律令管辖,现成的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理寺卿孙伏伽,门下侍中魏征,哪一个是肯徇情枉法的?你阿兄还护得你么?就如今这么拖着不交人,魏玄成公已经当面谏过我几次,都让我以孝悌借口搪塞过去,你自个儿还上赶着送死?”
李元轨定定地看着这位九五至尊异母兄长,一时连君前失仪都忘了。不过皇帝显然也不打算这时候跟他计较小节,一手撑着榻面凝视幼弟,眉宇间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厌烦或者——惋惜?
他们父子的五官真像,加上表情更有七分神似……自然是指太子承乾肖类其父。比起来,三十多岁的天子陛下更多一些成熟沧桑和不怒自威感,也带有长年操心劳神者挥之不去的倦容。
“臣知陛下孝悌恩重,有心回护,臣年少无知,辜负陛下恩德,惭愧无地,万死莫赎……”
“这些奏对套话,少说几句吧。”皇帝打断了他,“你觉得我成天上朝议政,身边一群鸿儒重臣嗡嗡嗡嗡,骈四俪六还没听够?说人话,你小子勾结敌国蕃贼,欺君矫诏,夜入君父居所,杀人放火,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元轨闭了下眼睛。该来的,躲不过。
“臣虽有大逆愚行,并无危害君父动摇社稷之心。实因同母幼妹为蕃贼所劫,又受东宫及尹氏恶妇逼迫,臣情急之下,一时糊涂……”
“十七妹的事情,承乾处置不妥当,他母亲和我也都教训过他了。”皇帝皱眉说,“你一心护妹,这没差错,可你为什么不去立政殿找皇后或朕?你当我夫妇是那等一昧偏袒儿子、不明是非的昏君愚后?”
这话怎么答呢?其实“疏不间亲”四个字就能说明白。更何况李承乾还是奉父命去管理禁苑事务的,李元轨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亲王,等闲能起意越过储君、向他父母告?
而且眼前这位天子阿兄,在对待兄弟手足上,也是“美名远扬”啊……
“救妹也罢了,你还勾结吐谷浑刺客,不知道这什么时候吗?”皇帝越说越长气,“两国交战呢!你就敢把敌国死士带进大唐禁宫腹心!危社稷曰‘谋反’,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曰‘谋大逆’,背国从伪曰‘谋叛’!殴及谋杀父母曰‘恶逆’,盗及伪造御宝、无人臣之礼曰‘大不敬’,告言诅詈诈称父母死曰‘不孝’!十恶大罪常赦不原,你至少占了六七恶,有本事啊,十四郎!”
其实那大安殿恶战过后,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李元轨都有隐隐的后悔及后怕。他还是太冲动也太自信盲目,总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能掌控住局面,能让事态按他的预想进行……等真的把乱子挑起来,他身处其中,被烈火、鲜血、刀箭、呐喊、没头冲撞的人群包围,才明了其中的混乱危险和自己的孱弱无力。
如果给他机会重新选择,他一定有别的打算……但肯定还是不会如天子期望的那样,跑去立政殿告。
眼前历数他大恶罪状的人,如果换成大理寺卿孙伏伽,或侍中魏征,甚至国舅长孙无忌,他想自己都心服口服无言可对。可偏偏是二哥……九年前,带了死士从这里入宫杀兄囚父的二哥。
李元轨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南窗,窗外就是玄武门内的广场。越过对面重玄门,前太子建成和四哥元吉的鲜血,至今还深浸在土壤中吧?
皇帝顺着他的眼神也往南窗外瞧过去,脸色立刻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做兄长的咬牙一字字吐息,“你觉得自己是在学我的样,是吗?李元轨,你——有资格学我么?”
身影一晃,他离开坐榻,竟屈一膝抵在李元轨面前,伸手捏起庶弟下颔,逼得李元轨不得不直视那双黑亮如星的眼眸:
“朕年十八,就在太原与阿耶共建义军、树旗起兵、经纶天下。二十四岁虎牢一战定鼎中原,大唐谋臣猛将尽在麾下,众望所系、海内归心。六军虎贲视我如神,突厥外夷闻我领兵,逡巡不敢犯前!我功高才著,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被逼无奈之下,逆坏人伦、喋血宫门!李元轨,你于国于民有什么功绩,也敢来学我?”
皇帝是真怒了,李元轨只觉眼前这倚势凌侵自己的身体上,如有热焰向外张牙舞爪喷吐。他被捏着下巴动嘴困难,又不敢挣扎反抗,一时答不上话。
“你也就恃仗着一条,”皇帝冷笑,“仗着当年阿耶看上了你娘!知道我不乐意拿兄弟开刀,知道我要名声!还有,知道太上皇病重受不得刺激,拿定我正派兵征战,千方百计怕有!”
听他言中对自己亡母颇有轻蔑,李元轨耳边嗡地一响,心头火起,猛地甩头脱开皇帝掌握,不管不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