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想起,李元轨那天说过的话有很多自己记不清楚,似乎只是毫无意义地暴跳如雷狂呼乱嚷。毕竟跟程咬金的当面大闹,他是一丝一毫都占不到理。
就算再给他三五天周密筹划冷静盘算,他也根本找不出一点儿象样借口,何况他哪里能冷静下来。
他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样一口气从太极殿跑到玄武门城楼上,发现北衙直房是空的,问了人,得知程大将军正在禁苑屯营里检校军备,他又脚不沾地下了城楼直扑屯营。等他掀开营帐帘幕钻进那幽暗空间里,天际边已隐隐有闷雷作响,正合他愤气炸裂的心境。
帐内本还有三四个军将正议着什么事,见他这般模样,很快都退了出来,只留程咬金一人莫明其妙满脸严肃地听他叫嚷。李元轨骂到激动处,一边绕室踱步,一边挥动双臂口沫乱飞以助声势,骂的什么内容,却是大半都没印象了……或者是自己有意不去记忆,以免羞惭臊死。
他只能记得自己加诸程咬金头上唯一象样的罪名,是“乘人之危”以及……“诓买良家女子”……好吧后面这条也是毫无道理。程魏两家聘婚,是堂堂正正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可以再加个上“本人情愿”。闪舞小说网至于人家下多少聘礼给多少陪嫁,男女两家商量好就行,又关你一个闲散小亲王什么事了?
所以李元轨后来也有点佩服自己,盛怒之下居然还能语无伦次地在程大将军那张黑脸前叫骂了那么久,直叫得口干舌燥喉咙肿痛,最后四肢无力跪倒在地毡上喘息,欲哭无泪。
一个装水的葫芦递到他嘴边。程咬金也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好心递完水以后,皱着杂毛眉粗声问:
“我说吴王殿下,你到底想说个啥,啊?想让老程咋整,说明白啊?”
我要你毁断与魏家小娘子的婚约——李元轨在心里低语——阿玢是我所爱慕要娶的女子,我们两个才是彼此钟情的佳偶——
这话,他没法说出口。
他已经在君前承诺,要去高昌国娶那什么独生公主,先做驸马,再携妻回国,为此还一直闷着头使力,在朝议上大肆宣言驳倒了众臣,包括魏叔玢的令尊在内……这对他而言是无法可想,没别的选择,先出脱了危及一群人的罪名再及其它。
而他之前一想到魏叔玢,总是安慰自己说还有时间,还有机会。35xs只要他先摆脱了大安宫谋逆那事,他总能想办法安置好相关人等。他们都还很年轻,能等得起……等得起……
这等待的机会,居然是魏叔玢用自己一生的自由欢适换来的。
“我……”李元轨嘶哑着嗓子,“魏娘子于我有恩……于我同母妹也有恩……我绝不会坐视她委屈自己,为聘财卖身……她本不愿嫁你,难道你自己不知?你程大将军位极人臣,怎能倚财势强霸人家小女儿?”
“啊?魏小娘子不愿嫁我?”程咬金一个呆愣,“当真?”
“当然是真!她又逃婚又自尽,寻死觅活都不止一回,就是不愿意进你混世魔王府,你装什么糊涂!”
几句话喷出口,李元轨怔了下,意识自己好象……说了不该说的。
他既然无法阻止这桩婚事,那至少该让魏叔玢以后日子好过些,受夫婿敬重怜爱。告诉程咬金他未过门的妻子其实不愿嫁他、心另有所属,对这一对老夫少妻会有什么影响?对魏叔玢又有什么好处?
一思及此,他浑身冷汗都冒出来一层,连忙试图遮掩:
“不过她现在自愿了……对吧?魏小娘子才貌过人心地高洁,既然应允下嫁,那定然是一心一意谨守礼法……魏相家教又严,巨鹿魏氏门风清白,虽然从前她有别的念想,一时也不容易全斩断绝,可毕竟是宰相家千金小娘子,就算心里再怎么别扭不愿意,她也……”
好象越描越黑了呢……李元轨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嗫嚅半晌,眼见程咬金的黑脸上五官愈发扭曲,只能默默住了嘴,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李元轨,他暗暗唾弃自己,你既无能救人又背后嚼蛆坏人名节,跟那起专爱嫉恨造谣的阴险小人有什么区别?
他无法决定自己要娶的妻子是谁,魏叔玢却已为了他而选择那条她本来宁死也不肯从命的道路。数月之前,她正是因为不愿被卖婚给程咬金,毅然私奔出逃,冒失闯进禁苑感业寺,惹出偌大风波,受尽种种伤痛,艰辛困苦,九死无悔……一朝尽废。
她就这么回家去了。顺父母之命,应允嫁给这个年纪能做自己祖父的凶恶丑陋男子。为了李元轨。
他没有理由、没有立场要求程咬金废断婚约。即使有,仔细想想,毁婚对魏叔玢也毫无益处。不做宿国公夫人,魏家的第一小娘子,又将何去何从?
满朝上下、长安士庶皆知她已是程大将军的继妻,此时婚事突然取消,必将引来无数是非口舌,于那清白小女子名节亦为雪上加霜,恐怕连带魏侍中家的宰相门风都要玷辱带累。别说程咬金不肯从命,魏玄成公也绝不会允可,而天子皇后更不会支持庶弟的私情胡闹……
程咬金往地毡上一歪,盘起双腿,神情苦恼地思忖半日,口内不知喃喃些什么,最后长叹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说呢……总算明白了。”
威猛大将军又歪过脑袋,瞪视由自己看守几月的年轻囚犯,嘿嘿一笑:
“想起来了,初春在咸阳,那些骡马行胡商的仓库那边,我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