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并不只是“关心”。
他曾经向天子苦苦请求,要上前线参战来着。后果是被异母兄长一脚踢回大安宫去“抄二十遍《孝经》、老实侍奉太上皇”。
“我军出兵已近两月,不知战况如何?”李元轨站在沙盘边问长孙无忌,“元轨听闻,山南羌胡党项诸部纷纷响应吐谷浑,还有獠蛮杀我大唐刺史,投奔那伪王慕容伏允,此话当真?”
“无忌领一司空散职,并未主政军务,也不深知细情,”长孙国舅的团团圆脸笑得和气而疏远,“党项羌与吐谷浑同出一族,语言行事类同,自然容易叛离朝廷。域外行军困难良多,开战之初进展慢些,倒也是常情。军中都是百战宿将,吴王不必担忧。”
“大人干正事呢小孩子家别瞎掺和”的意思可真明显。
李元轨闷闷不乐地踱到窗前。御书房内有不止一个暖炉,火炭气逼眼,糊着厚纸的窗屉向外支开,透过窗隙,他忽然看到屋外院中有穿戴着长纱帷帽的两个女子,立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低语。
高挑矫健的那女子是柴璎珞,站在她对面身型较单薄的,应该是魏征那长女叔玢了。
连在帷帽檐下的黑纱笼直垂到膝,距离又远,他本来看不清两个女子的表情神态,唯其如此,二女的身姿行动倒越发好猜——柴璎珞一手扶着魏叔玢肩膀,似在劝她。魏叔玢先是垂着头,随后抬起脸说了句什么,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透出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
出了什么事?
魏家小娘子的帷纱下端露出一段绿底团花的蜀锦,正是昨晚李元轨亲手奉还给她的那一条披帛。想到这条帔子曾围在妹妹纤瘦肩头上的样子,他心中一酸。
十七妹在尹德妃身边过了这些日子,似乎懂事多了。进了立政殿后院暖和的卧房里,得知同母阿兄还是无法留下来陪她,小闺女哭了,流下的泪水自己擦掉,拉下臂间绿帔帛交给哥哥,让他“还给璎娘带的那个阿姐,天气好冷”。
昨晚蓄着雪的天气真是好冷。今早雪粒终于飘落,渐渐给冬末大地点染上一层银白。那两个垂笼着黑帷的女子就站在落雪中私语,身影寂静凄凉。
李元轨转身推开御书房门,走入院落中。
青砖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在他靴底无声地辗碎。随着他身影靠近,两个女子都抬头望过来。李元轨自幼习射,眼力很好,虽然隔着薄纱,他仍看到魏叔玢脸上两道泪水在滑落。
“出什么事了?”
李元轨问。回答他的是柴璎珞,女道士黯然摇头:
“皇后要我把玢娘送回魏府去。”
“为什么?”李元轨惊问。魏叔玢是逃婚出来的,这事还没说法,就把她送回家去,那她岂不是铁定得被父亲卖给程咬金了?
魏叔玢身子一动,似是压下了一声哽咽。柴璎珞则叹了口气:
“十四舅你猜不到么……这事你帮不上忙,别理会罢了。”
李元轨潜心一想,恍然大悟——皇后要了结临汾县主一案,得办案钦使魏征合作才好。悄没言声地将魏宰相的逃婚女儿送回去,这份人情可是不小,魏侍中想必会欣然笑纳一笔勾案。
原来前几天皇后默许柴璎珞庇护魏叔玢,竟有如此的深谋远虑……
他怔怔看着在帷中垂泪的少女,想起她昨日自告奋勇随柴璎珞去大安宫救自己妹妹,不觉胸口一热,低声道:“那不行。就这么送魏娘子回家,那是把她推进火坑里!璎娘你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皇后当面下的懿旨……”柴璎珞苦涩地摇摇头,“我不敢抗敕,十四舅你敢?十七姨还在这立政殿后院里呢。”
想到如今被皇后收养的同母妹妹,李元轨也心下黯然。此时正殿内外一阵骚动,侍立在廊下的宫婢们有人被召了进去,旋即又出来传唤:
“主上命璎娘……上真师入内侍奉。”
看样子是皇后的病情又发作了。柴璎珞顾不上别的,转身匆匆上阶,将头上帷帽摘下丢给侍婢,自己躬身钻进正殿暖帘内。
剩下魏叔玢与李元轨在院中相对静立。小雪被风吹打着,无休无止地在少女帽檐上沾了一层白霜,下垂的黑纱上也黏着不少雪花,轻柔地随风颤动。
苗条的女子身体挂在房梁上,被冲门而入的疾风推动摇晃……
李元轨被眼前突现的幻象惊得一跳,后退了半步。魏叔玢已向他盈盈下拜,哽咽出四个字:
“吴王保重。”
一个屈膝后起身,少女揽着帔巾昂起头,向立政殿院门走去。李元轨急问:“你去哪里?”
魏叔玢没有停步,也没回头看他,口中低微弱而清晰:
“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
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李元轨心下愈惊,赶上前两步,伸手一把抓住了少女的帷纱和衣袖。
他知道这举动十分粗鲁无礼,也知道廊下和窗后的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但他不在乎了。
自小苦学的文武技艺都毫无用处;他甚至无法见病重的老父一面;生养他的母亲,他保护不住;遗下的长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