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座季第五十七天,王宫花园东湖,日暮。
又是一个带七日,只是这时商祈九和元归舟已经不用一动不动地躲在假山后面。他们和太子与祁望之一起,坐在石桌旁。
石桌上仍摆着太子的酒壶,他手上仍拿着他的木酒杯。
商祈九手上也拿着一个木酒杯,只是新很多。
她在太子杯中倒上酒,又在自己杯中倒上酒。只是给自己的酒才倒了四分之一,就被太子止住。
“你不常喝酒,一次喝太多容易醉。”
商祈九听话地点点头。
这是她参加的第五个带七日纪念,但商缺依然认为她是不擅饮酒的小孩子。
带七日纪念,为的是逝去的亲人。
“赤乌季第三十七天,大圆月季第九十七天,大圆月季第五十七天,凤凰座季第一百零七天,凤凰座季第三十七天,赤乌季第七天,凤凰座季第九十七天。”
商缺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那是七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每一个人,都死在带七日。
巧合得太刻意,刻意得太诡异。
他曾经以为那是有人在对王室施加报复,刻意强调着带七日这个可能有特殊意义的时间,比如前朝闻氏后裔、罪臣贼子。
但他翻遍百家典籍,王国秘史,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曾经怀疑那与某种邪恶的祭祀或者术法有关,但他不知道那可能是什么,这才通过名琴点声刻意接近了左祭司祁望之,希望能通过他知道一些相关的线索。
但,“在我所知范围内,没有。”当商祈九问出同样的问题时,祁望之回答道。
祭司殿的典籍里确实记载着一些与日期有关的祭祀,但那些日期都是非常有序的。比如在连续八个赤乌季的晚上,按严格步骤在某些地方施放某些术法,可以收集到一种叫“暑气”的东西,它可以入药。比如在大圆月季的第三十三天、第六十六天和第九十九天把装着神秘药水的瓶子放在月光下,这种神秘药水就可以拿来与写着问题的预言之纸合用,纸上会出现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那七个日期,太凌乱了,没有规律,”商缺补充道,“十几年了,我还是查不到能与它们有关系的邪术或杀戮祭祀。”
他很失落。他不仅保护不了那些依赖着他的孩子,而且还找不到杀死他们的那种力量。
“或许只是……”商祈九不确定地说。
槐阴传统,不公开祭祀夭折的孩童,而王宫里为避免加剧王后的痛苦情绪,明令禁止宫人谈论七个王子与公主的死亡,因此直到哥哥说起,商祈九才知道他们的确切死亡日期。她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这太巧了,像是有人精心计算好了一切;可再仔细一看,这七个日期除了都是带七日之外,没有任何内在规律。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商缺闭上眼睛。他也开始慢慢相信,那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夜色渐深,无月之夜,星河烂漫。树裹着东湖,东湖平静的水面上银光流淌,东湖的湖岸边往事暗藏。
他们坐在石桌边,听商缺讲着这座王宫的回忆。
“岑芷叫母后的那座亭子‘会走路的亭子’,虽然它走的不是路,是水,但‘走水’意味不好,她只能将就着这个小瑕疵。”
“大家都很喜欢到亭子里去看鱼,只是那时年纪太小,划不动那条船桨,要到湖心去,还得额外找侍卫,会有些拥挤……我很怀念那种拥挤。”
“一开始亭子是没有链条的。它整天就在湖里到处漂,后来才慢慢一条一条地被锁上了,可能是因为夜里它漂来漂去弄出来的水声总是吓着胆小的宫人。”
商祈九听着,看着亭子的方向,想象着当年的小王子小公主是如何在那座亭子里淘气笑闹的。他们一定因为想去不同的方向而起过争执,最后总是气鼓鼓地让太子哥哥帮忙裁定。他们第一次踏上那座黑色亭子的时候,一定像她一样惊讶,好奇地趴在地面上,看着水下来来去去的游鱼。
“……漂来漂去?”元归舟忽然小声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商祈九听见了他。她转头去看着他。
她的眼睛亮亮的,映着星光。
元归舟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没有继续说话。
那座亭子其实很沉,只是因了使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底座才得以漂浮在水面上。用那条专门的桨“驾驶”它需要很大力气。而槐阴一向少大风,东湖湖面虽有波澜,但大体是平静的。
它怎么会“漂来漂去”,甚至吓着了宫人?
但元归舟没有指出这一点。
往事已经过去,余下的只有记忆。而记忆总是不真切的。往事中的一些细节,很容易被误记,被当做了曾经真实的存在。
比如在商祈九的记忆里,她一直单方面受着元归舟的照顾,一直欠着他。她不记得,是她在他因母亲去世而哭泣的时候,奶声奶气地安慰他。她不记得,幼年时他染上致命的计城热病,那时还只是普通官员的父亲毫无办法,是她哭着央求国王费尽心思从上殷城请来神医任不害,才治好他。她不记得,他总是因为与父亲争吵而低落,是她想出千奇百怪的方式逗他开心。
但是他记得。
他记得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哪怕是她无心之举。
她听着太子的故事,眼睛亮亮的,所以他没有指出那故事里不合理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对于太子来说,那座坐满了他弟弟妹妹的亭子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