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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新年刚过,天气还比较寒冷。江风只记得,那房子的顶特别高,屋子里特别冷,杨柳择菜的手冻的通红。老太太喜欢杨柳喜欢的不行,不住点拿眼看她,说真俊,真俊,真是个好闺女。柜子里拿出一盘年糕,请江风和杨柳吃。江风可怜老两口,说什么也不吃,杨柳说,江风,你吃吧,吃了刘姨才高兴呢。江风吃了一块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块。老太太看他们吃的香,高兴地脸上深深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江风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咂了咂嘴,仿佛那年糕醇香的滋味还留在口齿之间。
江风最后一次去刘家大院,最后一次见到刘荣老人,是去年春节前。和他一起去的人已经不再是杨柳,而是叶芷了。江风发现,刘家大院的门楼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坍塌了,刘荣老人更老了,已经认不得江风了。她的老伴,那位半身不遂的老先生已经彻底不能再走路了,每天都在床上躺着,生活不能自理。
江风故地重游,勾起了很多回忆,心情很沉重。叶芷却兴致很高,在刘家大院里面到处看了,又拉着江风跑到外面,从各个方向远远地打量着那片建筑。江风奇怪地问她这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叶芷痴痴地说,多么好的一块地皮呀,如果开发成商品房,能产生多少利润!江风说你还真是在商言商,脑子里都是地皮,你可看清楚了,刘家大院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立着牌子呢,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叶芷眼神很坚定,说,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江风觉得她是在做白日梦,根本没往心里去。哪知道他待岗一个月后刚到班上,就听说了市里要拆掉刘家大院的消息,着实吃了一惊。想到那次叶芷参观完刘家大院后说的话,忍不住给叶芷打了电话,说,你真的要拆掉刘家大院吗?叶芷在那边咯咯地笑,说我早说过了,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再说请你搞明白了,不是我叶芷要拆它,而是市政府要进行旧城改造,我们银河公司是要替政府分忧,为市民做好事的。
挂了叶芷的电话,江风感叹了好久。想起刘荣老人和老伴在院子里相依为命的一幕,想起她分文不要地把祖上流传下来的宝贝献给政府,想起刘家大院里那副淡薄处世的对联,他的心情好几天都不能平静。刘荣老人是善良的,但为什么这个社会要和这样一位善良的老人过去不呢?难道是这个社会,已经不再善良了?
今天,截访刘荣老人的任务竟然阴差阳错地落在了江风头上,这让他深感压力重大,责任重大。从工作职责上来说,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但从良心和道义上讲,他毫无疑问是站在刘荣老人这边的。江风自亲眼目睹妻子杨柳“出轨”后,出于报复和宣泄,他的心理多少已经有点扭曲了。
这些年来,他置对他一往情深的杨柳于不顾,做出了许多令人不齿的事情,良心和道义几近泯灭。“提案”事件之后,江风看到那么多人因为自己的酒后失言而落了悲惨的下场,他开始更多地审视自己,思考自己的灵魂了。
在和平国际旋转餐厅,叶芷向他坦白的那晚,江风把她送到嘉园,破天荒地没有再上楼去和她大战一番,虽然叶芷拉着他的手不放他走,但他还是在电梯门将要关上的时候脱身而去,留下了意犹未尽的叶芷。也就是说,江风开始有变化了。
这次,是违心地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近乎残酷地把刘荣老人骗回云湖,还是利用自己的力量,为刘荣老人伸张正义,保住云湖市区唯一的文物古迹?江风坐在飞驶的汽车里,望着车窗外的原野,陷入了沉思中。
他的大脑里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个说,江风,你想干嘛?别忘了你是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服从领导,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是你的天职,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有什么非分之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上次你受的处分你忘了吗?况且现在的局势对你非常不利,器重你的郑爽已经被贬到科委去了,自身难保;现在的领导,正是要千方百计报复郑爽,拿你开刀的!这次截访是新领导交给你的第一项任务,你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完成?这个时候你如果不好好表现,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另一个人说,江风呀江风,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还算是一个男人吗?你辜负了郑爽对你的一片苦心,不忠;你不顾父母的伤心和杨柳离婚,不孝;你为了往上爬不惜使用卑鄙的手段,不仁;你有意无意地帮助叶芷和她的银河公司为非作歹,不义。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还要在邪恶的道路上走上多远呢?你必须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否则等待你的,是一辈子良心的谴责!醒醒吧,江风,拿出你男子汉的责任,去找回你失去的良心和道德吧!
脑袋里的这两个小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会西方压倒东风,一会又东风压倒西风。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争吵的越来越激烈,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如一列奔驰的列车,在江风的脑海里轰隆隆地行使。江风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呀地大叫一声,嘭地一拳砸在了车座上。司机小吴吓了一跳,不满地扭头看了看,心说你这人发什么神经?
江风在机场下车的时候,内心已经完全调整到位了。他拉着自己的箱子,很豪迈地进了候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