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知道拓拔皇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容则是他的儿子,他有九个儿子,然而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三个。也许他对慕容则的关心并没有对其他孩子的更深,但这个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看着他出生,从他牙牙学语到拉弓射箭,再到如今的七尺男儿,其中所灌注的感情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燕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郁结之气却怎么也疏解不完一样,就这么积在他的胸口,让他无可适从。他已经不是当年杀伐决断的慕容楚了,他老了,已经白发苍苍,心肠也开始软了起来。
可是,可是他是这大燕的的帝王,帝王是不能心软的!
燕帝这么说,他开始强硬了起来,这世上没有一个心软的帝王能坐稳自己的龙椅。
拓跋皇后坐在他的身边,仰头看着他,她附和着他:“是,您是帝王,您是天下之主,可您也是个父亲。”
燕帝重燃的气焰随着她的话又颓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他的父亲。
“他从小就是个倔头,就跟个钉子一样,一不留神就会扎个鲜血直流。孤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变,可是这些年来他将自己磨的越来越圆润,让孤都忘了他生来是个什么样的脾性。”燕帝缓缓地说,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惆怅,一丝恍然。在不经意之间,他的儿子已经变得他不认识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拓跋皇后说。
“可他不应该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燕帝的语气突然一变,手握着拳头狠狠地捶在了扶手上。有野心是好事,可野心太大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敢觊觎这个位子!”燕帝的眼眶发红,显然是怒火攻心。“孤有九个儿子,哪里轮得到他!”
“如今只剩下三个了。”拓跋皇后幽幽地说。
燕帝一噎,半晌才嘟囔着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位子。”
不知怎么的,拓跋皇后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问:“您生气究竟是因为七郎做错了事,还是因为做错事的是七郎?”
燕帝目光一沉,像是被说中心思般恼羞成怒地甩开了拓跋皇后的手。
拓拔皇后不闹不怒地起身,她问:“若今日这折子上的是五郎,您该如何?”
“你休要说这些。”燕帝说。
拓跋皇后笑了,她站到了燕帝的面前,居高而下地看着他,仿佛神明俯瞰渺小的蝼蚁,她说:“其实不论今日在这折子上出现的人是谁,您都会大发雷霆。因为您生气的不是七郎竟然居心叵测,而是七郎竟敢觊觎您的位子。他正值壮年,而您已经垂垂老矣,您怕您的位子坐不安稳啊。”
“放肆!”燕帝一掌拍在桌上,目眦欲裂。“是孤这些年来太过纵容你了,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很少对她说这么多,因为在她的面前,他的那些个心思这些话。这是他给他的皇后的特权。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凌驾于他之上。
“您生气是因为我说中了您的心思吗?”拓跋皇后问。
燕帝没有回答她,此刻的拓跋皇后在他的眼里犹如罗刹般让人厌恶。
她说的对,慕容则正值壮年,而自己已是老骥伏枥,虽志在千里却垂垂老矣。若是他争,自己又怎么比得过这个握着兵部大权的年轻继承人。
拓跋皇后叹了口气,她蹲在燕帝的脚边,抬头仰望着他脸说:“可您为什么要害怕?您是皇帝啊。他是钉子还是榔头,是生是死,只掌握在您的手心里。您是天下之主,是世间唯一的神,是不可逾越、不可抹去的存在。”
这样的话燕帝听了有些五味杂陈,他听过太多太多的好话,也明白这些歌功颂德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可从拓跋皇后的嘴里说出来却给了他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沉默了,为她的一针见血和为自己的怯弱。
“七郎纵然居心叵测,可捏死他对您来说并不是难事不是?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同一只蝼蚁多做计较呢?”拓跋皇后说。
她趴在他的膝盖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数十年如一日的干净,让他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
“这些年你依然是这么伶牙俐齿。”燕帝感叹道。
拓跋皇后轻笑着趴在他的膝上,随后她听见燕帝下旨,免了慕容则的所有职务,让他全心全意地在府中陪着郑国昌平公主,以示皇家对其的重视。
这道圣旨的到来,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免了慕容则的旨,从此之后他就是个闲散王爷,再无威胁之力。愁的是,没能将他连根拔起,让他还有翻身的余地。
唯一对此不意外的就是慕容则本人了,同样的圣旨他已经收到过一次了,这一次同上一次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次他的父皇给他这个儿子留足了颜面,不是软禁,而是撤职。
不过到底是比不过他人啊,慕容则轻笑了一声,眼中仍是冰雪未化。他推门走进屋内,床上萧若珩昏迷不醒,余素正偷偷地抹着眼泪。
“殿下。”余素起身冲他行礼。
慕容则点点头,他的视线全然放在了萧若珩的身上,已无力再理会旁人。
他在萧若珩的身边坐了下来,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她的手上全是伤痕,青的紫的一点一点地布满了整个手臂,应该是从山上翻滚下来所致。
太医说她身上最严重的伤是肩部的箭伤,箭头断在骨肉里,导致她的高烧不断,其余的皆是皮外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