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问她,有没有觉得二嫚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哪里都一样,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她的闺女,她能不了解?
而今细细回想起来,也许,她还真是不了解。
也许是严重地低估了那个孩子的能力和心智。
也许是被固有的观念给困住了,以为孩子就是孩子,即便偶尔有惊人之语、非常之举,不过都是偶然,不足为怪。
所以,当若萤替她赚回那么多钱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偶然;
当若萤捧着厚厚的书籍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偶然;
当若萤当街刺马舍身救人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偶然;
当若萤千里告状声名在外的时候,她也觉得那是偶然;……
她没有跟这个孩子正面深入地接触了解过,不是她不想,只是没想到。每天里里外外的家事那么多,拾起笤帚捞起叉,吃完上顿打算下顿,确实也没那么多工夫在孩子身上费心。
但她也隐隐地意识到,所谓偶然,理当百里挑一,像若萤这般经常性地作为,已经算是很不正常了。
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不是出于冒险好玩,不是因为无聊寂寞,若萤的言行,细想来句句含有深意、步步有章可循。
那个曾经对三房恨不能食肉寝骨的冯恬,如何会忽然转变了态度,而今更是跟若苏一个头地要好?
不仅仅是因为一盒疗伤药吧?按理,钟家又不是没给她请过医生,日常用度也不是说苛刻,哪里就能看得上三房的东西?
还是若苏当初告知的那些话中,另有深意?
是故意说给冯恬听的吧?是早就摸清了每个人的脾性找准了每个人的软肋吧?
如此凭借三言两句便将一场灾难转嫁出去,这样的能耐,也不是小孩子能做得到的吧?
可是若萤偏就做到了。
那孩子为家里做了这么多,而她这个当娘的,又为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呢?
老太太和几个妯娌,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对若萤的粗野不驯表示过不满,要她严加约束管教,务必不要丢了钟家人的脸。
当时的她,是什么感受?不是为自己的孩子遭到鄙薄、厌恶而愤怒,相反地,她为此深感羞愧。认为别人说的做的都是对的,错的只有若萤。
不然呢?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不是?
想想自己确实够傻的,别人又不管她吃喝、又没给她穿戴,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别人的感受?为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挡在孩子面前,维护她、偏袒她?
就算慈母败儿又如何?
难道她就那么没有自信,不相信自己教养不出个好孩子来?
要不是若萤,谁知道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也许萧哥儿早就过继到二房去了;
也许萧哥儿还活不到今天呢。
当时为什么会动手打她呢?真就那么恨她吗?难道不是借她发泄私愤吗?
因为只有打她才不会招致他人的怨恨吗?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如此地懦弱、狠心?
她有什么错?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坚儿能撑下来吗?
还是说,只有钟家人才能救萧哥儿?
倘若当时季远志来得再晚一步,如果说去请医生的人路上绊了一跤,萧哥儿会怎样?
她坚持不肯提早通知她,难道不是因为爱惜她的身子,怕她受不住打击?
她几时坑害过自己的父母手足?
她是那种自私狠毒的孩子吗?
她替长姐报仇,把姓孙的抟玩在手心里,打了人一巴掌却还让人道不出苦来,岂非大快人心?
她教授若萌认字算账,为幼妹将来的谈婚论嫁增加了筹码,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她严格教导若萧读书认字,替家里省下了好大一笔开支,不可谓不勤俭;
她从不挑肥拣瘦,也从不在穿戴打扮上着意留心,出门在外,却不曾忘记替姊妹姨娘捎回各自喜爱的小东西;
她给家里赚了那么多钱,却从来不曾在钱上同家里人斤斤计较过;
她挨了骂、挨了打,却不肯替自己辩白。就那么淡淡地来,淡淡地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也许是她的心太大,那些不堪早就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可是为娘的却为此后悔万分。每每回想起来,便要心如刀绞、呼吸不继。无数回被噩梦惊醒,拥衾望月,思潮澎湃……
……
次日早饭后,谭麻子应约而至。帮着腊月把装好筐的草菇搬上车。
叶氏和香蒲则带着孩子送出大门,千叮万嘱一番,彼此挥手告别。
此去县城,来回四个左右的时辰,因老三明日休沐,今天傍晚就能歇班。到时候正赶上谭麻子的车,上了车即刻返程,稍稍晚一点就能到家,如此就不必在外过宿,另外花销了。
进了县城,在“蜉蝣书坊”卸下车,谭麻子继续前往县衙。
这边,崔玄早菊花朵朵开地接住了若萤。
尤其是接过若萤递过来的布包时,更加像是接到了圣旨一般。
但当若萤说,这可能是她的收山之作时,崔玄立马如丧考妣般垮下脸来。
“别啊,我的小爷!正是江山稳固的时候,无风无浪底,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啊!”
比起新作的内容,似乎这才是最最要紧的问题。
“你也知道,这可是刀口上舔血的行当。”若萤态度坚决。
“我知道,我知道——可眼下不是没事儿吗?没人知道书的来历,‘凤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