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那个性子,莫不是大妹纵容出来的?那样子不动声色地声明远扬,那样子的不男不女不大不小,难道都是当娘的默许的?
为什么?
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长此以往,将来如何找得到婆家?嫁不出去的女儿,岂非要成为一个家庭乃至于整个家族的笑柄?
听到大舅的叹息,叶氏皱了下眉头。
她觉得大舅今天就不该来,萤儿就有再多不恰当,不能等到年后再说?大过年的,张口闭口都是孩子不对,岂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要是给神灵听到了,误以为若萤真的不好,从而降罪于她,算谁的责任?
成天闲着无聊,就爱瞎琢磨这些事情。也不看看自己,屋里屋外能主得了什么!
若萤不好,那几十个钱一罐的梨膏成天喝着,谁给供应?
若萤不好,返修老屋用的砖瓦泥灰,谁给白送?
若萤不好,那天天不断的糕点零食,谁出钱买?
都说是天神照应,以往的年月中,没少孝敬各方神灵,结果怎样呢?天上掉大饼了?井里冒铜钱了?
要不是若萤,兄弟姊妹哪里来的从头到脚崭新瓦亮?爹娘手足哪里来的团圆美满?街坊邻居哪里来的笑脸相迎好话不尽?
这些,大舅能给吗?
“晌午在这边吃饭吧。熬了一大锅的猪肉白菜粉条子。今年的新米,是世子府赏赐的,一直没舍得开封呢。钱大哥一大早才杀的猪,特意给留出了最好的。连肉带骨头亲自送来的,捎带着还给了一幅下水,两副猪蹄子。猪蹄子正在炉子上烧着,回头多打点冻,给你们送些过去。到底比外头卖的干净。”
说着这些话,叶氏不自觉地气也粗、腰也挺。她比谁都清楚家里头这一年多来的变化。肉、蛋、面已经能够敞开了吃,时下街面上有钱都未必买得到的草菇,在自家,却是浑不以为稀罕;
东厨的大炕上,新增了好几个大面缸,个个都不虚着,糕点、瓜子、果脯、五谷、大米、年糕……
一个正月都吃不完。
腰上的绣花钱袋里,叮叮当当的,通宝天天都在唱歌,而这些,都只是零花钱;
灯搁深处的钱柜子里,几张大额银票都还一动不曾动过,而若萤那边却还有银钱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照这么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几进的大房子都能起来;
素朴的外表下,谁会知道,昔日吃糠咽菜的三房早已是暗中偷换了天日?
这一切,如果不是若萤,将从哪里得来!
她大舅却在那里不管痛痒地数落孩子,难不成按照你的说法去做,就好了?
叶氏的面色不怎么好看。
大舅看得黯然销魂。
他什么都做不了,因此就没有任何能够说服别人、左右别人的资格。
街面上的人都在夸奖叶氏贤惠能干,其实换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对他这个无能的为人兄、为人子的嘲笑?
身为长子,奉养双亲乃是本分,光耀门楣延续香火是职责,他做到了几条?
老大不小,孑然一身;久病不愈,阳气衰微。
还不如一个低等的奴仆有价值。
连他本人都是多余的,遑论他的意见和看法!
所以,老老实实闭上嘴,就当自己不存在,也让别人全当他已经离开,就好了。
大舅没有留下来吃饭,叶氏也没有强留。
老三领着孩子们在贴对联,刚熬出来的糨糊冒着热气散发着小麦的清香,引得若萧探头探脑。
若萌便用手指头勾了糨糊喂他吃。边上,若苏抿着嘴儿直笑。
香蒲在厨下忙活着,甚至都没出来相送。
大舅抄手站在门口的大树下,远远地看着熟悉的庭院。
熟悉而遥远,遥远又陌生。
门板上新贴的对联,如火般热烈。门楣上花花绿绿的天旌,有如春花鲜艳,在风中欢快地飘摇着,生气勃勃。
正对大门的树干上,也贴了个“出门见喜”的小联,将整条道路上的树木,全都赋予了喜庆的含义。
远远地,听到院子里拖动板凳的声响。若萧一迭声叫着爹,追问着“川流不息”该贴哪儿,“六畜兴旺”“衣锦满箱”“五谷丰登”都该贴哪儿……
间或听到若萌小大人般的清斥,还有若苏温和的低语声。
若萤呢?她在大家的心里,在一个他看不清也到不了的地方。
这才是人生吧?乾坤有序、lún_lǐ有常,夫妇父子,同心同德。
这样的生活,他插不进去。
年三十晨起就开始预备晚间的酒菜了。
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正间的大方桌上蒙上了红绒布,其上是按照桌面大小钉制的莛梗草垫子,用以摆放刚出锅的菜肴。
放在这个位置,一来是便于保温,二来也是图个好看热闹。
一家子全都停了针,帮忙张罗里里外外的家事:择菜、剥蒜、烧热水、守锅台。
一早,老三就去西园菜窖掘了三四颗大白菜。把结冰的菜帮剥除,发青的老叶子留着剁鸡食,那白生生、紧绷绷、甜丝丝的菜心就拿来炖肉、包饺子、拌和菜。
厨下锅碗瓢盆响成片。
叶氏在给刚宰杀的公鸡褪毛,院子里就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儿。
在她脚边的泥盆里,两条一斤多重的大鲤鱼正悠哉游哉地兜着圈子,对于即将到来的宿命浑然不察。
香蒲一边伺候着滚水,一边插空从梁上拉下篓子来,捡了三四根红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