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动身了,若萤的心情难得得有几分澎湃。
她很明白这种感受的由来。自古以来,儿女们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这是孝顺的一部分。
她一向并不觉得跟家里的亲人有多么地亲近,更不曾觉得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但此刻的这份激动,却实打实的就是久别重逢才会有的欢喜与憧憬。
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取得了成功,想让最亲的人分享这份荣耀。
那些能够让她激动的人,便是她最在乎的人。
车轮辘辘,送行的队伍蜿蜒曲折倒也颇有几分壮观的气势。
若萤早已经暗中盘算过,自己考取生员的消息首先会由济南方面,以书面的形式传达至昌阳县。
正式的官方通知由昌阳县抵达合欢镇,最多不过一日。如此,当她到家的时候,这一消息相信必定早已是妇孺皆知。
而她在路上的这段时间,足够母亲迎来送往,以及各种酌量与纠结了。
先头二舅走的时候,带走了两箱东西。这会儿,她又将捎回家两箱贺礼。
这些礼物由何人所赠、所赠何物,腊月全都详细地登记在册,以便作日后随礼参考之用。
当中的部分饮食,考虑到天气炎热,不便长途携带,若萤便转赠给了袁氏兄妹一些,部分送给了莱哲,还有一些,则送给了当地的养济院。
此事做得甚是低调,却还是第一时间给人披露了出来。
只一夜工夫,新晋儒生、山东第一奇才钟四郎仗义疏财、扶困济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济南城。
一时间,歌颂雀起、争睹如潮。以至于当若萤的车马离城时,遭遇到了大批民众的夹道欢送。
场面十分热烈,让她油然联想起了某种相似的场景。
能够引来万众瞩目的,山东道上惟有安平府的那位少主。风华绝代、fēng_liú无限,就像是开在春风里的春花,再冷酷的心肠也会为之侧目动心。
为了尽快离开这人潮汹涌,她不得不端起君子姿态,谦逊地与两侧民众互动。
等到坐回车里的时候,觉得整张脸笑僵了,脑袋里嗡嗡作响的,都是嘈杂的人语喧哗。
李祥廷和陈艾清等人一早赶来送行。一路说说笑笑着,不觉就出了城门。
临别之际,若萤把秦文明叫到了一边。
秦文明颇感受宠若惊。
说话的却是腊月。他的一脸凝重外加小心谨慎的左顾右盼,让秦文明隐约意识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腊月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们四爷的话:与公子你是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惜。有句话,我们四爷考虑了很久,觉得如果瞒着不说,就是欺骗公子你、对不起兄弟。”
这句话,让秦文明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他不由得看向若萤,收到的是一记沉默而沉着的颔首。
“既是兄弟,就应该做到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有些事,虽然会伤兄弟的心,但为了兄弟好,该说的、还是要说。”
秦文明一个劲儿地点头,满心眼里都被那“兄弟”二字给占领了。
取得了对方的肯定与信任的腊月,终于道出了本意:“听说,公子有位族兄,走失了很多年,至今都没有音讯,是不是?”
秦文明愣怔了一下,看着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若萤,隔了好一会儿,才沉痛地、艰难地点了下头。
但旋即,他又忽地抬起了下巴,眼中光芒迸溅:“莫不是——”
腊月给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公子是否听说过,先前我们家四爷曾经在运河上游玩了一阵子?”
秦文明老实道:“早有耳闻。说是当时四郎为抓窃贼,奋不顾身。误打误撞地得到了君大当家的帮助,受邀上了醉南风。此事我们都知道,到现在都还在说呢,君大当家的不愧为行内领袖,见识卓越、慧眼识珠。”
“对,就是这件事。”
腊月挑了挑眉毛。
口耳相传的力量是巨大的。四爷说的对,世间的事是好是坏、要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往往取决于说话的人。
谁能掌握话语权,谁就能把握住时代之风向。
即便是谎言,说上千万遍之后,也会变成真理。
就像是玄幻的《山海经》,敢说不是久远年代的真实写照?
“在运河上,四爷听说了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与公子、公子的家族有关……”
“是……关于秦九郎的?”
秦文明嗓子发干、眼眶痛红:“你们不知道,为了找他,家里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伯父伯母一大把年纪了,正该尽享天伦之乐,却因为他、日夜忧心。哭伤了眼睛、花白了头发。同样的年纪,看看别人,再看看他们……唉……我们心里头全都明白,却都不敢说、不敢劝,在他们跟前,甚至都不敢大声笑,就怕触到了他们的伤心处……”
说着说着,他便哽咽起来。
腊月深深地叹口气:“公子的心情,我们四爷很理解。但是,伤心归伤心,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轻言放弃。说句难听的,就这种事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对吧?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明明白白吗?”
秦文明抽了抽鼻子,略微发胖的身体跟着颤了两下。这让他看上去越发有些可怜了。
他求助般看着若萤:“四郎的意思莫不是说,我那个族兄还活着?在哪里?”
腊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这件事还望公子不要对外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