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吃完,好上路。”
随着声干硬的喝斥,盛满肉块的烤培泥碗被漫不经心地扔在黢黑不见天日的监牢中。
黑漆漆、湿漉漉的石地上,挣扎着坐起个破衣烂衫的人来。
与其说他是“人”,倒是不如说是具“骷髅”。
深凹的眼膛,无神的双目,皮包骨的四肢躯干,几乎难以瞧见呼吸起伏的腹腔。
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满是污垢,萦满死气的脸上,青涩的五官尚未长开,但已然可依稀能辨识出这是张俊郎且坚毅的面容。
“不曾想,我林毅的断头饭,竟还是鼠肉。”
“骷髅”苦笑自讽,费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哆哆嗦嗦地以左掌拖住泥碗,并未有动口,只是伸出五根枯材般的右手在其中翻找着什么,神色中有些期待。
哐当。
牢门打开,伴随着金属钥匙与镣铐碰撞的声响,数个手执火杖的牢役如狼似虎地冲将进来,一脚踹飞林毅手中泥碗,翻滚着飞出的鼠肉泼洒地满地皆是。
“时辰到,莫让郡守久等。”
“骷髅”面无表情,任由披甲带剑的牢役将自己夹在腋下朝着牢门外拖去,毫无反应。
吱吱。
阵阵鼠唤传来,借着刺目的火光,林毅勉强瞧见是十余只硕鼠冲将出来,贪婪地啃噬着地上的吃食,丝毫不在意那肉块曾是自己的同类。
“这年头,也只有你们这群来者不拒、啥都往肚里塞的东西,才能活得滋润。”
少年苦笑。
冷风嗖嗖,地牢外寒意刺骨。
林毅蜷缩在囚车角落,失神地打量着街道屋舍。
雾蒙蒙的帝丘城被漫天烟尘笼罩,作为五河郡的郡治所在,这座人口一度超逾十万的城池,现如今是道路两侧不见人影,入目的皆是遍地尸骸。
人的,家禽的,牲畜的。
而那森森白骨上,赫然烙印着无数鼠噬牙痕,触目惊心。
“人间……地狱。”
“骷髅”哀叹了声,闭目不言,只是裹了裹褴褛的衣衫——行将就木的他已然感受不到寒意,只是怀中揣着根菜叶,是他生而为人的最后执念,也是那碗鼠肉中,他所能找到的唯一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
既是断头饭,总得吃点人吃的东西。
辚辚车轮声戛然而止,林毅被粗鲁地推搡到了处硬木质地的高台上,满地斑驳血渍彰赫然地告知少年,此处乃是何地——
刑场,断头台。
正前方,端坐着一溜脑肥肠圆、锦衣华服的人形猪猡,与林毅身旁十余个骨瘦如柴、破衣烂衫的少年形成强烈的反差。
“来啊,将这群引发鼠灾,祸害帝丘城的妖人们斩喽。”位列正中的肥胖中年汉子捏着嗓音,从跟前箭壶中捏起根板笏,方要掷下,却又骤然停住“本郡守宅心仁厚,尔等妖人可有遗言要讲话?”
此话既出,引来周围诸人阵阵谄媚恭维。
“有。”
林毅气血上涌,红光满面,枯瘦的身躯中竟迸发出无尽的气力,他以脚跺地,颤颤巍巍地立起身来,右手前伸,食指直勾勾地戳向那肥硕的郡守。
“帝丘城鼠灾泛滥,人畜皆食,家家死人,户户挂孝。你身为郡守,一不耗费重金求助上仙平息鼠患;二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只听那贼人妖言惑众,一批又一批的抓来所谓的‘妖人’枭首,以为这样便能驱污逐晦,消弭鼠患。”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这群大好儿郎哪个像引发鼠灾的‘妖人’了,只可惜如今诸国混战,我卫国强敌环伺,我等未能战死沙场,为国效命,反倒死在你这鼠目寸光的狗东西手上。”
声声泣血,字字如雷,直震得那郡守满脸煞白,气得他是脸颊肥肉抖动。
“你不配做郡守,连人都不配做。”
啪嗒。
板笏自那郡守的掌中滑落,未等他开腔,十余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捧着冷冽寒刀,扑将上来。
“唯死而已,何须尔等动手。”
林毅双眸满是轻蔑,伸手掏向怀中,打算将那棵菜叶塞入口中,便自行撞柱而死。
菜叶呢?
掌心碰到的却是个毛绒绒的东西。
用力一拽。
啾,啾啾。
却见只通体白润、有如璞玉般的白毛老鼠被倒拎了出来,滴溜溜的双目闪烁着碧光,额头上有簇黄豆大小的黑斑绒毛,乍然瞧去倒好似生了三只眼睛。
浑身上下,隐隐然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感。
“老,老鼠。”
“妖,妖人。”
“杀,杀了他。”
帝丘城中,闻鼠色变。
那肥硕的郡守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再度坠入无尽的恐惧中。他边语无伦次地叫嚷着,边抽身离席,直撞得那桌案侧倾,酒肉泼洒满地。
更多黑瞳灰毛的老鼠,从地底钻出来,朝着那满地菜肉奔去。
如此一来,场面更是失控。
数十个身体肥硕,行动不便的肉球,互相撞击,完全堵住了四下逃离的出口。
千余硕鼠,风卷残云般将满地瓜果菜肴分吃一空。若非成群被甲胄包装到牙齿的兵卒手持兵刃,及时赶到,那数十头肥若猪猡的帝丘城官员,也会落的个被啃成嶙峋白骨的下场。
遍地鼠潮,在留下百余具尸体与满目的鼠洞后,缓缓退去。
“妖人呢?”
在兵卒围成的人墙中,郡守见危机解决,当即正了正衣冠,满面肃然地怒喝道。
断头台上,哪还见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