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下书>都市现代>明起传>一 战场(一)

一夜暴雨肆虐后的黑水峪,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云销雨霁,天空中依旧夹杂着丝缕乌云。

吴蒙看了看暗弱天空下那杆随着微风略略起伏的大旗,叹了口气。褶皱间,依稀可见那用黑线绣出的一个“明”字。抬头的时候,几滴水珠打在了他的额前,引起的激灵令他收回了原先略有些呆滞的眼神。

旗一晃,吴蒙不自觉将目光移向身前那名紧握旗杆的汉子。与当下大部分人精瘦干枯的体态不同,这汉子的身躯却是异乎寻常的健壮,不说他有着如小山一般魁伟的肩背臂膀,就单看那燕颔虎须的粗犷相貌,怕也能让从未照面过的生人肝胆儿颤上几颤。

然而吴蒙对他并无半分畏惧或是敌意,相反,汉子那金刚怒目般的面庞令他倍感亲切。

“蒙哥,落雨了。”汉子的嗓音散发着和外表一致的粗莽之气。

吴蒙点点头没说话,轻轻拍了拍那汉子的肩头,随即环顾四野。苍茫而又辽远的偌大野地上,如今堆积着无数突兀的小堆,它们东一簇、西一簇的一个接一个遍地都是,直铺陈向视线的极处。肆意横流的血水混杂着泥水从小堆们的周围延伸开去,仿佛一幅幅泼墨图案。然伴随着这景象弥散袭来的,是极为浓重以至于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那层层叠叠堆积在黄土大地之上、不可胜计的小堆们,实则都是由残肢断臂垒成的个个尸堆!

“咳、咳!”那面貌凶猛的汉子遽而咳嗽起来,手握着的大旗却是纹丝不动。吴蒙清楚,自己这个好兄弟身体一向康健,如今无端咳嗽,一定是因为所见所嗅的关系,引发了生理上的恶心与不适。

“和尚,实在难受就吐点,吐点出来就好。”吴蒙苦笑着再次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安抚他。即便已经是近十年的老行伍,但身处于如此尸山血海之间,浸淫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当中,到底还是难以长时间坚持。人非草木,夕阳下,目之所至皆是极尽惨绝可怖的地狱景象,又有谁能平心定气呢?

只不过,那被称为“和尚”、手持大旗的汉子似乎并不在意。他干笑两声,摇头道:“别人吐得,咱吐不得。咱是军中的红旗手,这仗都打胜了,还学个婆娘般上吐下泻的,岂不叫旁人笑话!”

吴蒙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个名唤“赵车师”的好兄弟的秉性。让赵车师从腿上割块肉未必是难事,但要让赵车师放弃红旗手的荣誉,作出有损自己猛男形象的弱态,痛苦远胜千刀万剐。

“和尚就是和尚。我看是读经书读秃了瓢,读傻了脑瓜。”斜侧里,一瘦汉抽冷子走来,走路间不时高抬起脚,小心翼翼的怕给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绊到。

等那瘦汉一走一停到了近前,吴蒙笑道:“老薛总算回来了。”

对方尚未回应,赵车师嘀咕道:“瞅他胸前,满满当当鼓的像个婆娘,定是搜括到了不少好处。”说着不忘讥笑一句,“老薛是祖师爷赏饭,这老本行当还是做得顺手的。”

吴蒙闻言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那瘦汉胸前鼓出好大一个包,隔着葛布料子,呈现出不少棱角,很是突兀。那瘦汉或许是怕胸前藏着的东西下坠,左手还一直托着不放。这形态与他尖嘴猴腮的瘦削身材相映衬,像极了市井间的小贼。

那瘦汉对赵车师的讥讽满不在乎,反而一脸得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不是老薛我手快,哪有咱兄弟吃香喝辣的。”说着,询问吴蒙,“蒙哥,你昨日外出,就是一宿不见人,怎么快活不带上兄弟?”

吴蒙没有理会他,反倒指着他胸前的凸起笑道:“把东西塞胸前多难受,不如这里扯块布一并包了提手上,也省些力气。”

那尖嘴猴腮的瘦汉点点头,便抽出匕首开始从脚边的一具尸体上割扯布料。吴蒙看着他,轻叹两声。那瘦汉耳朵尖,听到了,手上动作不停抬眉疑问:“好端端得,蒙哥叹什么气?”说着斜睨见吴蒙那兀自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追问,“可是昨夜累坏了?”

吴蒙摇摇头道:“没啥事,只是突然想到,如此一场大战,咱兄弟仨得天幸全无意外,多少有些感概。”一句话出口,正巧一阵野风吹来,扬起了赵车师手中的大旗。大旗迎风招展,遮住了上端被稀松的云彩挡住大半的阳光,布下阴影,给萧瑟疮痍的战场更添几分悲怆。

大明朝崇祯九年七月,陕西省盩庢县黑水峪,明朝官军与流寇发生了一场激战。名震数省的流寇领袖闯王高迎祥失利被俘。而作为参战官军,吴蒙和他的数十手下也都是这场战事的经历者。

吴蒙是幸运的,作为胜利者中的一员,他目前是大明朝陕西巡抚孙传庭军中的一名把总,把总职级不大,与管队旗牌相比在军中倒算是个刚入流的武职。

眼前与他交谈的二人中,赵车师为军中材官。材官是一种身份象征,只有公认矫健雄壮的勇士才有资格获取,通常也都承担擎旗或是护卫主帅这类比较光荣的任务。赵车师凭借出众的身形以及过人的勇武,众望所归得到了擎红旗的“红旗手”这一份相对稀缺的职位,虽然没有实权,但在军队单论地位与待遇,与吴蒙这个把总也相去不远。

另一个瘦汉,则磕碜多了。他名叫薛抄,在行伍中摸爬滚打多年,至今仍然不过一个小小管队,比之吴蒙与赵车师是大大不如。只不过,他与吴蒙感情深厚,所以虽仅仅是个不入流的小管队,但在吴蒙


状态提示:一 战场(一)--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