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嫂吓得眼一闭,双手摸到狗嘴,只觉得有条湿热的舌头,伸到她脸前吐气,水淋淋的。她不明白自己哪里激怒了这条狗,竟然疯了似的扑上来。刚才她只是活动下身体,然后想离开这里,也没做别的。
她的手摸到狗脸,下巴颏撞到狗牙,粗壮的颈部和坚硬的牙齿,都饱含着可怕力量。这种力量是人无法抗拒的。
她甚至已想象到自己接下来的样子——咽喉被咬的血肉模糊,食道气管都裸露着,窟窿里汩汩地冒血,伤口周围翻着肉和血沫,她还在呼吸空气……
奇怪的是,狗只是扑倒了她,牙齿到了喉咙边,并没有咬下去。它松开嘴,绕着张四嫂闻了闻,就把她像刚才一样拖回狗窝最深处。张四嫂捡了条命,却没感到庆幸,想反有了种极可怕的感觉。狗把出路挡住了,巨大的身躯把冬夜的冷风遮得严严实实,狗窝里竟然生出一丝温暖。
不行,我得快跑。张四嫂翻身向狗窝深处爬过去,低头钻进洞口,手脚并用,像只受惊的土拨鼠拼命逃窜。刚才是从这里进来的,没错,头接二连三的撞在洞壁上,拐了几个弯。现在不用管那些,这是狗挖的洞,又不是耗子,七扭八弯的有岔路,只要照直了爬就能出去。想起刚才的情景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一条狗竟然像人似的,把自己关在窝里,占为己有,难不成这狗和人呆久了,也学着人的样子做狗?
被拖进来的时候没觉得洞有这么长,猫着腰爬过去还略显宽敞,手上摸到的尽是斑驳的爪痕。这条狗用自己的爪子刨出这个洞,它是要去哪儿?高墙大院的生活不好吗?吃的好,睡得好,只要守住院子就什么都不愁。出去了,除了不用看家护院,什么都要去操心。要是自己就宁愿在这里当狗,也不去做人。她爬了好久,拐了不止三个弯,却始终没爬到洞口。洞壁的一侧是泥土,一侧是大块青石,她觉得自己是在贴着高墙的地基不断向前。
张四嫂心里隐隐不安,这不是进来的路,狗拖着她并没走这么远。她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在乎死在哪!只是苦了家里剩下的几个孩子。死鬼老公当初干嘛让她生这么多孩子,要是只生三个,现在都死干净,她也就安心了。想到孩子她又生出力气,继续向前爬,不管是不是进来的洞都要爬到头。她要是死了,那几个孩子就活不了了,有娘在的时候都没有人家收留,现在就剩下赔钱货,饿死都没人儿管。
她想的没错,是洞就要有洞口,只是这洞口未必就是出口。隧道再长也有尽头,狗能挖多远,她爬着爬着就头撞到石头上,是砌墙的大青石,一辆牛车只能拉动两三块。这户人家盖房子的时候,她死鬼丈夫还去了,晚上偷偷带回来半个窝头,让她躲被窝里吃。孩子饿死一个不要紧,娘要饿死了孩子就全没活路了。现在她相信堵在洞口的这块石头就是死鬼丈夫拉的大青石,比她的人还大,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完了,没出路了。
张四嫂身上的力气瞬间懈了,胳膊腿麻酥酥的,不停颤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趴在地上。脸贴着地,嘴唇碰着粗糙的沙砾,刀刻般的爪痕硌着脸颊,像搓衣板上齿楞。嘴里进了傻子,她轻咬在齿舌间没吐,有点咸咸的像是混着汗液。不是她的汗,她爬到这里虽然累,可还没到汗珠子掉地下的程度。应该是那条狗留下的,它用爪子刨到这里不知用了多长时间,可能它那身凶悍的力气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鸡打鸣了,这是凌晨第一声鸡鸣,很快全院子,全村的鸡就跟着叫,天就亮了。
张四嫂折腾了一宿,现在终于不用再折腾了,在这狗洞子里等死就好。谁能想到狗窝里还有两个洞口,她钻的这个洞口偏偏就是狗挖到头,发现挖错了放弃的,而且还挖了这么长。如果仅仅只是开了个头,她钻进来知道不对,再爬出去也赶趟。现在天都快亮了,出去还有什么用?不是落狗嘴里,就是落家丁手里。落狗嘴里可能还多活些日子,可那生不如死。
她在洞里翻个身,脸朝上躺着,都快死了还不躺舒服点,这辈子就真白活了。人活着就得像老牛趟犁沟子,走出去就别回头。想想人活着真累,死了多舒坦,就像现在这么躺着,黑咕隆咚的,不知道饿,不知道冷,不用出门挣命去。托生成人图个啥?做个猫做个狗不好吗?有人养着喂着,天天吃饱了没事就养膘。外边那狗要是像她似的这么活着,能挖出俩这么深的洞子?
说到洞子,张四嫂突然想,狗挖这洞横不能把土都吃了吧。这得多少土啊,满大院的人就看不到狗在这刨洞子?那得多瞎啊!这俩洞子刨出来的土够盖间房了吧,它都藏哪了?张四嫂翻身坐起来,头磕着石头疼半天,她揉着脑袋想,不对,这里有鬼,这洞子不能是狗挖的。
要说是人挖的也说不过去,谁没事在家里刨院子,盼着房塌呢?不可能啊。再说了,院里挖俩深坑干啥,人死了也不埋房子跟前,没道理啊。张四嫂继续向四处摸,这要是人挖的,还没填上,肯定有道理,说不定哪里藏着出口。反正也出不去,就再四处找找。她在四周摸过来摸过去,有个地方她都摸过三次,还是老样子,这就是挖了半截不要的。
“死狗,咋没把你累死呢!”张四嫂愤愤地骂道。
她决定放弃了,这里没有出路。就当这个洞子是狗刨的,土都让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