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里有两个门。
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是出左边门追的牲口把式,张四嫂就走右边的门。她没来过这院子,不知该咋走。要是普通人家的院子,出了门就是路,顺着路人就跑了。可这大宅院,几出几入,大院子套小院子,院子中间还有天井,方方正正的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
张四嫂出了右边的门,顺着格子方砖铺成的甬路朝前走,浑身都觉得轻松。
这条甬路真长,左右两边搭着架子,夏天爬满了葡萄秧子喇叭花之类的藤蔓,下边是木头栏杆。这栏杆有一巴掌宽,累了可以靠着歇会,看院里池塘里的荷花,荷叶下漂亮的鱼。现在池塘里的荷花都冻上了,有的还顶着干枯的荷叶,稀稀落落的,看上去很凄凉。
张四嫂匆匆看几眼,就觉得这院子主人阔气的不得了,也不知谁家的女人有福气嫁进来,守着这么大的家业过日子。再往里走是个月亮形窄门,路是小的,弯弯曲曲,路两边栽着四季常青的树,生机勃勃的绿叶从白雪下伸展,让人不自觉的心情舒畅。
她跨过小门,还想继续往前走,身后有人呵斥:“谁这么没规矩,闯到内宅来了?”
张四嫂吓得头也不敢抬,两只手摆弄衣角不敢说话。
“你从哪过来?”这个人明显加重语气,张四嫂用手指着过来的方向说:“从……从那……来……”这个人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上下审视张四嫂,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张四嫂小声说:“我刚来。”
“谁介绍你来的?”这个人语气缓和不少,手里捧着水烟袋咕噜咕噜地抽。
“顺……顺子介……介绍……”张四嫂说。
“哪个顺子?”这个人说:“就是后院打杂的顺子?”
“是,是吧……”张四嫂说。
“抬起头我看看!”这个人又抽口烟,一只手背到身后,挺胸注视她。
张四嫂没办法,只好把脸抬起来。这个人长得小鼻子小眼,鼻孔下稀疏的小黑胡子,人像冻透的柴火,干巴瘦,透着股子令人胆寒的精明。张四嫂让这个人看了自己几眼,就忙把头低下,怕他再看下去会露出破绽。这个人说:“看着还是个利索人,怎么跑这来了?伙房张妈没跟你说这的规矩?”
“我还没见到人。”张四嫂说。
“哦。”
这个人回头喊跟前的丫鬟过来,丫鬟怀里正抱着一只白色小狗散步,小狗在她怀里不老实,毛茸茸地挣扎着像团会动的雪球。丫鬟听到这人叫他忙跑过来,这个人告诉抱狗的丫鬟把张四嫂带到后院伙房,让张妈好好跟新人说说规矩,别到处乱跑。听丫鬟口音的口音是南方人,声音软软的,答应一声,带着张四嫂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院子里的人分散着蹲各处吃饭。牲口把式也在院子里,半边脸红得像块布,眼看就肿要起来。看到抱狗丫鬟带张四嫂进来,捂着脸告状。抱狗丫鬟看着牲口把式的脸抿嘴笑,让他回去找个鸡蛋敷敷就好了。牲口把式还要接着说,抱狗丫鬟不理他,问有谁看到张姐了?张姐从伙房里忙不迭地跑出来,抱狗丫鬟指着张四嫂说,她就是顺子找来帮忙的,让张姐好好讲讲规矩,别再跑到内宅去了。
抱狗丫鬟走了,张姐问张四嫂姓啥,张四嫂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付,愣在那就没敢说话。张姐抬高嗓门又问,张四嫂这才说姓张。张姐高兴坏了,扭头和大伙吼,没事儿不许欺负张四嫂,他们俩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大家伙都笑着答应,还说就算欺负也是晚上去房里,伙房里有啥好欺负的。
张姐带张四嫂进伙房,先给她找点吃的,然后问她干过伙房的活吗?张四嫂就想尽快脱身,把她撵回家才好呢,就直说没干过。张姐说那也没事儿,哪个女人不做饭,这伙房就是锅大点,吃饭人多点,没啥大不了的,呆几天就全学会了。还说别看东家人霸道,从不克扣下人工钱。
据说东家以前不这样,自从和游方和尚学了几天佛,人就大变样,怕欠阴债下地府说不清。虽然脾气没咋变,可对下人的态度已经是出了名的好。让她踏踏实实在这儿干,吃不了亏。
张四嫂没话好说,只能答应下来。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心里就打鼓,就怕顺子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她就露馅了。就四处抢着干活,谁的活都干,想落个好人缘以后,也能有人帮她说话。特别是对牲口把式格外殷勤,不但替他煮两个鸡蛋滚脸,还把他的碗筷抢过来刷,弄得他都不好意思,直说刚才不该跟顺子打架,还说下了工就把顺子找回来。
张四嫂一听吓坏了,忙把手里的活停下来,跟大家伙说顺子的不是。她说这顺子在村里就不是好人,也不知哪儿来的盲流,和村里的半掩门子好上了。前两天他回村里捎话说这里用人,谁来干都行,每个月从月钱里抽两成孝敬。村里人都知道顺子的人性没人干,她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就瞒着顺子偷偷找来。
这顺子本来就没好人缘,偷奸耍滑不干活,大家伙早就看他不顺眼,一听张四嫂这么说就信了,都骂这顺子不是人。
张四嫂干活张姐都看在眼里,见人就夸,说这顺子小王八蛋还真干了件好事儿,给她找了个麻利人,伙房里一天了都没她干的活,都让张四嫂干完了。
顺子早晨没跑远,就去了前边的村躲着。还真让张四嫂说着了,这顺子就是个盲流,也不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