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人比作一个容器,那么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密封的,即便方妍人为的将自己密闭起来,也还是有一道缝隙,这道缝隙经不起推敲,只要找准了,就能打开盖子,然后闻到芬芳的气味。
sean觉得方妍很美好,美好到近乎有点不真实。
比如说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拿纽约、香港、或者东京为例,都在忙着谈恋爱,要不就是比拼谁的包包更贵一些,谁的男朋友更有钱一些,更有甚者,忙着整容的,忙着泡夜店……,全世界的il都差不多。
当然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这个路线的,肯定也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但问题是说的粗白点儿,方妍特殊在跟她一样漂亮的没她聪明,跟她一样聪明的没她漂亮,如她一般聪明和漂亮的,未必有她身上的艺术气质,她喜欢米开朗基罗和罗斯科,读王尔德和但丁,同时也喜欢最俗的网络追电视连续剧,常常为了看不到一集ncis而郁闷一整天,她像平凡的女生,又不是平凡的女生,她是一个多面体,每一个横截面都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世上只有一个方妍,一个残缺的方妍,她的完美建基于不完美之上,而这不完美来自于童年的阴影,她的本我是个小女孩,无辜又无助的小女孩,由于外界因素的压力被拔苗助长,然后自我出来接管,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法控制了她,以至于在sean的眼光看来,方妍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理智和冷静的特质只是她心目中自己要变成的样子,而不是真正的她,她的本来面目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傻乎乎的胆小的姑娘,她的成熟是伪装,并没有真正的长大过。
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温暖,但世人向来吝啬。
sean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鞋还合适吗?”
方妍没说话,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当着他的面穿起来走了一个来回,再转了个圈,sean笑了一下,她则用手背擦了一把眼睛,挺丢脸的,但是不后悔,好像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了,可以跟人毫无顾忌的说这些事,不怕被捅出去,不怕再受伤害,因为她知道sean永远不会伤害她,这样真好。
她喝了酒之后有点晕,就睡在kingsize的大床上,sean睡在她的旁边,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各睡各的,方妍像一只虾一样蜷缩着身子,sean在背后搂着她,如此这般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很有默契的各自回家换了衣服去上班,要不然办公室里八成得传开他俩一起过夜的传闻。
方妍想,这一年的冬天不如邀请sean一起去海城过年,唯一的不妥在于,每年这个时候,她回家的同时,他就会去新加坡看儿子,一年就见一次儿子,要是把小盆友的这个机会都夺走了,方妍觉得不太好,搞的她跟小三似的,她和sean又不是那种关系!
她只是想带他去看看她住的地方,长大的地方。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牵手,像很多杂志揣测那样,但那大约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她和他都老了的时候,觉得孤单了,必须要靠彼此取暖,一起走向生命终结,才不得不凑作对,否则只要他们一天还在年轻着,她就会感觉怪怪的。
在她的心目中,她是要嫁给别人的,然后由她的爸爸和sean一起带领她走向新郎,sean说不定还要做伴郎,总之,sean是一个长者,不是爱情的选项。
因此她犹豫了很久,直到纽约的气温一点点下降,终于忍不住问了sean,不出她所料,sean斟酌了大约有三秒钟的时间后说:“唔,这个时间不行,我答应了juin去陪他,不能跟你去海城,等以后有机会吧,反正再过两年他会到纽约这里来上l,我就有时间跟你去中国了。”
方妍笑笑:“好吧。”
她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早料到他会婉拒,在他的心目中,儿子比什么都重要,虽然sean嘴上从来不说,但方妍知道,就是要他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也肯定是愿意的,大约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所以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再体谅一点点方静江和白月茹,然后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毕竟人无完人,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爸爸妈妈当年跟现在的她比,比她还小呢,假如她也那么早结婚的话,未必能有他们做的好,渐渐地,很多事情她便也释怀了。然而没有想到sean所说的这个‘以后’竟然再没有‘以后’了,等juin真的来到纽约,sean这个人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是的,他死了。
留下一座坟,墓志铭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来过这世界。
按sean自己的意愿,他希望什么都不要写,最好连名字都没有,因为在他临终的最后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一个lose,就像华尔街那些前辈一样,一无所有。
但是方妍还是执拗的违背了他的意愿,她想他把她从中国带到美国,教会她骑马和开车,还给了她不一样的生活。那样一个人,怎么能不被人怀念?哪怕只有她一个人怀念。
她也要给他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痕迹。
她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候到他的坟墓前来祭拜他,大约juin就是打听到了这个规律,才来找她算账,方妍觉得很可笑。
她穿着白色的geeshobeika刺绣长裙,一点也不怕弄脏了,看向背着双肩包刚刚下课的juin,听他怒斥她是破坏他父亲和母亲婚姻元凶的时候,冷笑道:“你妈妈说是我导致他们两个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