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六叔喝酒喝死了,六嫂抱着刚出生两个月的雄妹在棺材旁边呆呆地坐了两天两夜。老妈在旁边帮六嫂把塞进雄妹嘴里才得以饱餐一顿,然后又抱着一脸菜色的雄狗到我家里喂了几天米粥。
六叔不是我们同族的人,只是大家都这么叫。六叔还有个大哥,听说是开货车的,老有钱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六叔这个大哥,听人说一有钱就搬到了城里,从此没再回来过。六叔平时就是去隔壁村收点青菜然后踩着那辆二十八寸的破单车去镇里贩卖,卖了钱然后买点油盐酱醋回来,偶尔十天半个月还能带回来半斤肉和二两烧酒。
六嫂是从离镇上最远也最穷的九山村嫁过来的。九山,顾名思义九座山头围着一个小村落,不通路不通电,到今天我也没去过。六叔花了两车稻谷把六嫂换来了。那天,六嫂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斜扣布衣,扎着两根乌黑油亮的辫子,低着头进了六叔家那低矮的瓦房门。轮到给我发喜糖的时候,我看见六嫂有一双清明透彻的大眼睛。
后来,狗日的六叔喝酒喝死了,撒手扔下了六嫂、雄狗和雄妹。
十二岁那年,雄狗偷偷溜进我里偷走了我的圆珠笔。晚饭的时候,六嫂拖着一脸鼻涕还一边大叫着班里同学都有为什么不给我买班里同学都有为什么不给我买班里同学都有为什么不给我买的雄狗进来了。“小林子,你看看这支圆珠笔是不是你的?”“我的我的,雄狗偷我圆珠笔,雄狗偷我圆珠笔!我的我的……”。我也在那里大叫起来。六嫂扒开雄狗裤子几个巴掌就拍了下去:“快!跟哥哥说对不起,不应该偷哥哥的圆珠笔!你说不说说不说!”“老师说班里同学个个都有,一定要用圆珠笔答题,你为什么不给我买为什么不给我买为什么不给我买!”我看到一边哭一边大叫的雄狗顿时害怕地躲到一边去,老妈也早就扔掉饭碗把雄狗抱了起来说:“你疯了怎么能这样打孩子,一支圆珠笔他喜欢就给他好了,你这么打他干什么,哟!狗子不哭了,阿姨明天给你买一支好不好,听话,不哭了阿姨就给你买。”六嫂在一旁还是气哄哄地说:“他就不应该偷!咱活了半辈子,谁家掉颗枣子都能送回他家门,这死狗居然偷起东西来了!老唐你别拦我,不打记不住!”“狗子才几岁,他知道什么偷不偷的!你回屋去,狗子今晚跟林子睡了,你给我回去!”六嫂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说:“狗子,听话,跟妈回家,以后不准再私自拿别人东西了知道吗?明天妈就给你买一支圆珠笔好不好?”说完,拉起狗子的小手,转身走了。我害怕地在一边偷偷瞄了一眼六嫂,看到了六嫂掉下的泪水。
后来,雄狗跟我说,为了那支圆珠笔,他们家一个月没有吃肉。
我和女朋友回去那天,在门口碰见了变老了的六嫂。乱蓬蓬的头发,黑黄的大脸,瘦不拉几的身子,旁边跟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雄妹。六嫂没抢着嘘寒问暖,倒是雄妹开腔说:“林哥林哥,这是不是女朋友是不是女朋友,姐姐好漂亮姐姐好漂亮!”我朝雄妹笑笑,丢下一脸激动的六嫂,拉着女朋友进了家门。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雄妹。
有一年,老妈说,六嫂把我家里的地都承包给她自己种了,说能多种一些稻谷,多卖两块钱。
有一年,老妈说,六嫂问她借了5000块钱,还了操办六叔身后事的身后债。
有一年,老妈说,六嫂去帮隔壁村起新房的赵二娘搬水泥不慎从楼道摔下来,头破了,腿瘸了,手肿了,进医院了,说我该去看看。我没去。
有一年,雄狗说他妈生病了,需要钱做手术,问我借2000快钱,我没多问,给雄狗打了3000快钱过去,说,以后发财了再给我。
有一年……雄狗被车撞死了。
我掐灭烟头,走出房间,跟妈说,我去看看六嫂。
六嫂家一间低矮的泥瓦房,走进去连着三间屋子,再进去是厨房,再进去是茅厕,整个类似长筒袜子,还是当年六叔他爹留下来的房产。屋顶瓦片早已长满厚厚的青苔,屋檐下的木垣已经被虫子吃的坑坑洼洼,房子外头的小窗也已经没了半个窗框。我推开六嫂家低矮的吱吱呀呀的木门走了进去,里面黑蒙蒙的一片,也没开灯,脚下地板是那种古老的青砖铺设的,但早已磨的光滑,砖缝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虫子的钻爬变的异常宽松。墙上到处斑驳一片,随处可见掉落的泥块。如果按房子结构来说,这应该算是前厅。这里什么都没有,如果非要我去形容的话——家徒四壁——除了正对门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再走进去,就是一条暗黑的小巷,小巷侧边就是连着的三间低矮的小房间了。小时候我偷白糖吃的时候就知道,前面一间是六嫂六叔住,中间住着小雄狗和小雄妹,最里那间住着稻谷、玉米、红薯、土豆、锯子、锤子、犁耙、笤帚、铁锹等,很热闹。我走到巷口,往里看去只在尽头看到一团晃晃乎乎的光亮,一股厚重的潮湿味扑鼻而来,脚下是黏糊糊的青砖。我加重脚步,踏出声音,压着嗓门,叫了一声:“六嫂。”这时巷子尽头的光亮处站起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身影。“谁呀?”“我,六嫂,林子。”飘飘渺渺的我似乎听到一声哦的回应,随即佝偻的身影又躲进了朦胧胧的光亮里。出乎我的意料,六嫂往日的热情唠叨没有出现。我走了进去,巷子越来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