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京城百姓一觉醒来,便听说龙椅上换了位新皇,新皇不是刚大婚的太子,而是向来不出挑的皇三子,襄王,倪丰广。
尚在摸不着头脑时,又听闻太子弑君、太子妃以妖术屠后宫,万幸皆已伏诛,尚书府、将军府皆为同党,一并收押,来年开春问斩,杨御史护国有功,封一品镇国公,接领兵权。
皇家之事当真是一夜之内,千变万化,变戏法的也没这般快,老百姓惊叹之余唏嘘几声,也就各操其事去了。
三年前起,陵江以东十一州尽属大永,其一楚州,不南不北,既南又北,面朝大江,背靠大海,是为大永国都。
皇城初具规模,临海而建,前头是半倾斜的宽阔大道,后头是滑而直的百丈悬崖,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开了窗户,便能看见靛蓝海水,迂回白鹭,海风腥咸却暖润。
“这就是你说的,一夜之内夺下大豫京城,扼其咽喉,收其尸身,”及隽诜将一纸书信啪一声排在桌上,道:“你自己看!”
对面的人把玩着手中一刻白色小珠子,看也不看那纸,慢悠悠抬起头来:“是啊,多好的的机会——”
“欢斯瑞,三年前,是我收留了你,”他手撑着桌子,人慢慢往前倾:“可你承诺的——”
他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捏住了下颚,眼前欢斯瑞的脸越来越近。
“是我,选择了你,”他道:“若没有我,你,拿不下江东十一州。”
及隽诜气的涨红了脸,按在桌上的手猛一用力,挣脱了欢斯瑞:“若当初按计划出兵汴州,如今早已打到大豫京城,你的主意——”
“是你的人无能,你到要怪主意不行,你手下那些人,真要沙场对决,恐怕连汴州都攻不下,大豫虽是垂死之虎,可还没沦落到被犬欺的地步。”
“你——”
欢斯瑞不再理会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再想要开疆扩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及隽诜胸中憋闷,却又无可奈何,一把掀了书桌:“废物!都是废物!”
江南的冬天,虽没有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景致,但树是绿的,花是开的,可谓是处处篱边铺彩霞,绿水幽幽桥中过。
岩秀带着欢斯夜,与肃慎索离来到这江南越州已有十多日,肃慎索离日日嚷嚷着冷,照他的话说,便是‘像是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拿凉水灌你脖子一样’要披上大氅,握着手炉像个坐月子的小媳妇一般,缩在密不透风的屋里,才觉得好些。
可如此这般,他又觉得闷,真叫一个坐立难安。
欢斯夜恰恰与他相反,日日都要到街上逛逛。
年关将至,街头巷尾的年味都很足,最要紧的,是精致好吃的糕点特别多。
这几日来,她与云栽已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糕点铺子扫荡了个遍,吃饱了兜着走,每次都要抱一盒回去,可惜肃慎索离不爱吃甜食,岩秀自从来了越州就不见个人影,最后还是落了她与云栽的肚子。
今日欢斯夜起的有些晚,看着桌上的那个糕点匣子,忽然想起了他那日就着半明半暗的月光对她说的:“我日后要将你带在身边。”
正出着神,坐月子的肃慎索离,难得地出了房门到了她这儿:“走走走,今天香玉楼有戏看。”
“有戏看?”
“是啊,听说是映月乱弹班的戏。”肃慎索离一脸神往。
欢斯夜一听这名字便提不起什么兴致,不过既然能让他从‘月子’里出来,还是要去看看的。
到了香玉楼,只见人头攒动,人挨人人挤人,戏未开场,已是热闹非凡。
“没骗你吧,”肃慎索离道:“他们的戏可是一座难求,还好我今早一得知消息,便花重金定了楼上的雅间,随我来。”
“花重金?”欢斯夜边走边问道:“你先前不是还说,你的浑身积蓄就那么个钱袋吗?”
“是啊……”他不自在地顿了顿:“是岩秀的重金。”
“……”
待他们入座,戏也恰好开锣。
“这戏要唱多久?”台上有人登场,人群渐渐安静,欢斯夜问道。
“映月乱弹班难得在市井开锣,自然是要唱上个三四天。”
“这么久?”她道:“戏单子呢,给我瞧瞧。”
“用不着戏单子,今日,就一场戏。”
“什么大戏要唱一整天?”
“自然是英雄情长、红颜如画。”
“你……侠骨柔情?”欢斯夜听了他的回答有些吃惊:“我道你怎么着,看的也是什么上山打虎,下海捉鳖的戏。”
“……我心里,就不能有点柔情了?”他给欢斯夜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
“当然能,”她道:“那,这是个何样的何样的英雄,何样的红颜,又是何样的情长?”
“你自己看呗。”
戏起了个头,欢斯夜听着,不觉沉浸其中,好似也随戏里唱的那般,与什么人经历了场相遇相知相恋。
因是冬日里,透过纸糊窗的光本就不太亮,再加之这许多人,窗户那点光亮是指望不上了,还得要烛火才行。
四周的昏暗衬托了戏台的光亮,台上那个小生的脸有些熟悉。
“喂,喂,”肃慎索离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欢斯夜拍开他的手:“看戏看戏。”
“你老盯着那个小生做什么?”肃慎索离心里明镜似的,道:“你想不想去台后,瞧得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