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尘发现自己悬在半空,抬头是深邃浩瀚的夜空,脚下是黑暗无底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上浮还是在下坠。
因为他的目力所及之处完全是一片黑暗。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动弹。
半空下起了雨,绵绵如丝。
尽管他看不见,但他能够感受到酥软的雨滴拍打在脸上的清凉,他能听见雨丝摩挲衣袂时的轻柔。
可陡然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光影,那道光影是一个人。
一个魏尘再熟悉不过的人——董硕。
董硕的模样早已没有了翩翩公子的风度。
更没有了那让人心生好感的爽朗气质。
兴许是那道光芒太过耀眼,魏尘不敢去看董硕。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魏尘。”董硕桀桀怪笑着。
那笑声让魏尘觉得心胸发堵。
“我爹是你杀的,所以你不敢看我?”董硕继续开口。
“不是的,你爹绝不是我杀的,董兄请相信我。”魏尘拼命解释着。
“住口,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你给我去死。”董硕的手中莫名多了一柄刀,刀光耀眼,晃得魏尘难以直视。
“你给我去死。”刀锋已然逼近了魏尘的心口。
魏尘猛地睁开了双眼,清晨时分外面已然下起了朦胧的细雨。
蒙蒙细雨透过低矮的窗口,斜打在魏尘卧于草铺之上的面庞。
颠三的这间茅屋极其简陋,连张床都没有。
也该如此,像他这样脏乱不堪的乞丐,是没有资格玷污洁净的床榻。
魏尘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心中难以平静。
尽管董仲楠绝对不是他杀的,但是蒙受冤屈的人,又怎能睡得安稳呢?
“做噩梦了?”颠三早早地就出门了,此时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屋中。
“嗯。”魏尘点了点头。
颠三将头上的蓑帽卸下,抖着帽沿上的水。
“你不该戴蓑帽的,你该让雨水洗洗你的脑袋。”魏尘笑道。
颠三的身子都湿了,可他的脸庞和头发却是由于蓑帽的缘故并无水迹。
颠三的脸从来都是乌黑的,他的长发也始终沾染着酒渍与油污,他整个脑袋唯一可取的就是他的星眸。
像他这样的人,出门本是不该戴蓑帽的,他就该趁着难得的雨天清洗一下自己的脸庞与长发。
可魏尘从没见颠三洗过脸,更没有见他洗过头。
“今天是清明节。”颠三没有理睬魏尘,冷冷地开口。
魏尘本就因为一场梦而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颠三早早地出去,就是买回来冥纸与香烛。
他的身子湿了,可香烛冥纸跟他的脑袋一样,都有一丝的水迹。
“该去祭拜一下那些死去的人了。”颠三叹了口气。
“你也有要祭拜的人?”魏尘疑惑道。
“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颠三摊了摊手。
两人来到了湖畔边。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似乎成了老天爷与人世间的默契。
青山隐在云雾里,近树笼在寒烟中。
烟波浩渺,忧雀悲啼,雨洗暮春,风吹哀愁。
任何见识过这种场景的人,都会觉得伤感寂寥,凄迷彷徨。
魏尘面朝西北,颠三遥视东南。
西北乃是江宁之地,魏尘正在悼念自己的父亲,那颠三所悼念的又是谁呢?
魏尘没有问,这样的事本就是不该问的。
两人燃起香烛,引燃冥纸,目光之中毫不掩饰悲切之情。
香烛与冥纸在这迷离的细雨中愈燃愈烈。
朦胧的细雨怎么可能浇得灭游子对亡故的思念呢?
纸钱纸钱谁所作,
人不能用鬼行乐。
一丝穿络挂荒坟,
梨花风起悲寒云。
魏尘望着火势旺盛的冥纸,心中无限悲切,他多希望眼前的火焰,也能将他的哀痛烧尽。
他想起了跟父亲相处的二十年岁月,平淡却舒心。
他更想起最近二十天的江湖闯荡,残酷而沉痛。
江宁幽院风竹倒,九死一生奈何桥。
邻家小妹恩难报,孤身闯荡风骨傲。
重伤险入黄泉道,金二情义冲九霄。
友情恩情比天高,魏尘两者皆自抛。
官道茶馆女子俏,结伴而行栖于庙。
山间青蛇剑出鞘,有凤来仪身姿飘。
福来客栈断肠草,金龙惨遭恶虎咬。
纵酒狂欢肆意笑,怎知心怆酒醒恼。
吴门烟水溅波涛,往事凄婉人难料。
点香之阁红莲傲,痴男怨女情难凿。
花甲楼主尤未老,寿宴盛会遭人搅。
大敌当前仇难报,天行九幽自顾逃。
露水鸳鸯独归巢,沉冤未雪怎入觉。
清明湖畔烟波淼,凄怆游子随风摇。
尽管这二十多天,有着欢乐,柔情,情义,幸福。
但结局终究是悲凉的。
纵然魏尘心中不甘,可他依旧要离开这给予他无限回忆的江南之地。
他已然与颠三回到了茅屋,人死不可能复生,活人也不该永远沉浸在对死人的哀痛中。
“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到吗?”魏尘低声道。
颠三笑了笑,望着屋外的渐疏的细雨,缓缓开口:“兴许,下一刻,他们就会来到。”
颠三的话总是有道理的,一刻钟后,两道身影在迷离的哀雨下走近茅屋。
一大一小,在这泥泞的路上,坚定而缓慢地前行着。
“李佩大哥。”魏尘已然看清来人的脸,他惊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