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简朴的僧宅内,叶清和释空在竹桌前相面而坐。
桌上一壶茶。
释空提壶倒茶,将茶盏推至叶清面前。
叶清苦笑一下,一饮而尽。
茶泡的太浓,又苦又涩。
释空又给叶清倒了一杯,端身坐好,摇头道:“你不必如此。静清心中有魔,为对丈夫的恨,为对儿子的歉疚。心魔折磨了她十年,现在她已将这恨、这歉疚放下,获得解脱,你当为她高兴才是。”
叶清闭目苦叹,静清不是她母亲的名字,想必就是母亲的法号了。
释空也是叹息一声,继续道:“你母亲在水月庵静修十年,日思夜想难以入眠,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她想帮你偿还江湖血债,想看你成家,但她却自知帮不了你,她越束手无策,便越是心焦难安,放不下对叶孤雁的恨,放不下对你的歉疚。现在她终于想通了,你剑魔叶清在江湖上已经威名赫赫,你能照顾好自己,而她也不必再行牵挂。”
叶清忽然露出笑容,淡淡道:“大师不必开导我,我已经想通,刚才失去冷静还望大师莫怪。”
“你当真想通了吗?”
“母亲放下心魔,从此无忧无虑,我该为她感到高兴!我还要多谢大师的照顾,若没有大师收留,真不知我的母亲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释空沉默片刻,忽然抬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叶清,低声道:“浪迹江湖,真的那么快乐吗?”
“哪有快乐可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何不脱离江湖,遁入空门?”
叶清愣住了,释空却用目光紧紧锁住叶清。
“我这种人,恐怕会有辱佛门。”
“众生平等,人无好坏。你不是坏人,我也未必是好人。但佛法是世间唯一正法,只要你有心,我必会想尽办法帮你洗清罪孽。”
叶清皱紧眉头,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像是江湖厮杀留下的创伤。
“多谢大师美意,但我放不下江湖牵挂。”
“哦?你还牵挂着江湖?”
“我不牵挂江湖,江湖却牵挂着我。我是叶孤雁的儿子,我是叶清。叶清在的地方必生祸端,我不能给涅槃寺带来灾祸……”
叶清顿了顿,忽然仰起脸,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血债难还,不死不清。”
释空摇了摇头,端起浓到发涩的茶水抿了一口,轻声道:“既然你无意佛法,那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涅槃寺了。”
“是的,罪孽之躯,不该玷污佛门圣地。”
“并非如此。随着你在江湖上的血债越背越多,越来越多的势力盯上了你,你的行踪已经暴露。许多江湖豪侠知道你的母亲在涅槃寺静修,料到你会来这里,不光黑道各帮多次造访涅槃山,许多正道门派也来找涅槃寺要人。”
释空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来造访之事我从未向方丈禀报,方丈信任于我,也并未过问。但若方丈某日向我问起,我也只能如实回答,为了避免麻烦,少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涅槃寺了。”
释空虽然说的波澜不惊,但叶清已经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涅槃寺作为正道三大派之一,是决不可包庇叶清这种人的,他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完全要感谢释空的慈悲。
“给大师添麻烦了!”叶清站起来,双手合十对释空行了一礼,坚声道,“以后我再不会踏上涅槃山半步。”
释空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看到院外正在和鹦鹉聊天的苏小野,便展颜一笑,问道:“这女孩是你什么人?”
“萍水相逢。因为护送她的人受我牵累而死,所以我打算送她回家。”
释空点了点头,道:“若你不是出身于这个家庭,必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江湖豪杰。”
“我从不抱怨出身,也不怨恨父母。若我是卧龙山掌门的儿子,那叶清也就不是叶清了。”
释空哈哈大笑,道:“江湖本就善恶难辨,好人坏人亦很难分清,在我看来,你叶清就是个好人。”
叶清没有回应。
是好是坏又能如何?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身处江湖之中却又游离于江湖之外的孤独的人。
“小野,我们走吧!”
……
走在涅槃山陡峭的山路上,叶清从未感到过这样凄凉。
去年来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风吟草动都烘托着安静祥和的气氛。
今年和去年没什么区别,但林间草木却变得阴森孤寂,死寂中是令人绝望的孤独。
叶清的母亲解脱了,叶清为她感到高兴,但他自己呢?
他更孤独了。
连那丝若有若无的牵挂都断了,怀中只有半块无用的金锭。
世上的人都在为金子拼的头破血流,而对叶清来说,金子反倒不如一块可以歇脚的石头,不如一堆可以取暖的木柴。
为了这块金子,他运着马车横跨江南,风餐露宿。
而这块金子不但救不了米粥的命,甚至不能为母亲换来一盘素肉斋饭。
毫无意义的金子,毫无意义的人生。
“叶清,你老看那块金子干嘛?你喜欢金子?等你送我回家了,我送你一车!”苏小野缠在叶清身后。
“留着你的那车金子去约杭州最美的花魁吧!”
“哈?我是女孩啊!我约花魁干什么?”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手里那么多钱,不做点惊世骇俗的事怎么对得起自己?”
“跟你闯荡江湖就够惊世骇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