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子深吸口气,开始布局。
第一件:“奶妈,让福管事、宋林和宋河前去接待周司辅,带周司辅把瓷窑每个环节溜一遍。半个时辰后,引周司辅来瓷宝阁。”
第二件:“秀棠,把瓷窑里的硫磺磨成粉,备一桶油和刷子。”
第三件:“秀娇,把你身上的脏衣裳跟我换了,弄些废料过来。”
瓷窑里,六品周司辅身着绯色花鸟纹的圆领大袖从省服,圆领露出一圈白中单。头戴展脚幞头,束腰带挂银鱼袋,也是足了官老爷的派头。两个规矩的小厮跟在后面,一个拿笔在线本上记,一个捧着砚台不时还研下墨。
幞头遮住了周司辅的额头,幞沿的暗影让他的脸色也为之深了几分。两颊很瘦,下巴尖,时不时还摸两下两撇小胡子,惯用“啧啧”的冷笑声。
路上有废品还没清理、有不懂事的下人挡了视线……一概不顺眼的,一靴子踹了过去。
静若官老爷,动若纨绔。
“啧啧,真是一老鼠屎坏一锅粥,这画坯的重点在个连贯,师傅的线条柔和,转到徒弟手中是一朵煞笔的牡丹……徒弟蠢,师傅呆,宋老爷是个没脑子的!这个得记下。”
“啧啧,瞧瞧这花瓶,小口溜的好,腹又太大……”顺手把折下的竹枝投进去,“瞧瞧,这像什么?——一朵鲜花插在好大一坨牛粪上!得记!”
“……”
就在宋福、宋河和宋林三人抹冷汗时,周司辅指着一个正在擦坯的妇人,饶有兴致道:“让这个丫头把脸转过来……”
宋河战战兢兢道:“这是我媳妇。”
“啧,”周司辅不屑道,“看身段是二八,看动作是四八,我不过是好奇她到底是几个八,宋家的奴才都是未老先衰么?”
三人好不容易把这尊活菩萨送到了瓷宝阁外。朱色大门被掩上,三人和两个小厮都候在门外,三人面面相觑担忧不止。
瓷宝阁里都是宋老爷为这次荐举烧的精华瓷,荐举是机密,任何下人都不得踏进去一步。
门窗紧闭,里面只有筠娘子和周司辅。
宋福垂了头,抹了把泪,就算这事成了,筠娘子也是名声毁尽。
瓷宝阁的屋梁很高,朱红的廊柱和梁柱彰显肃穆,红檀木的柜架上一格一款瓷器。碗、盘、杯、碟、瓶、罐、壶、炉,应有尽有。四周都设了高台,台子上掌了灯。
阁里没有人。只有尽头有一排六扇的屏风,中间四扇是春夏秋冬图,旁边两扇是诗作。
山水清淡在白色绢纱上,屏风后人影绰绰,惹人遐想。
周元也不例外。
周元的声音跟他的唇角一道上勾,痞气满满,佯作作揖道:“我千里迢迢来给宋老爷鉴瓷,宋老爷这是还没过河便急着拆桥不是?这还是头一遭,我人到了衢州都没个接应,到了宋家反被晾在门外,要不是周内司有命在先,这趟苦差事我还真要罢工了!”周元话里讽刺,“宋老爷定是有什么别人比不上的本事,今个我倒要好生瞧瞧了!”
两人隔着十丈远,周元向前迈,纨绔不羁的fēng_liú态反倒像走进屏风的画中人。
你看我是画中人,我看你是画中仙。
筠娘子温婉欠身道:“周司辅息怒,此事确是我宋家的疏忽。父亲不知司辅大人今日造访,去了三宝乡还未回来。我一介女子见识短,得知司辅大人来鉴瓷便慌了神,有所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司辅大人见谅。”
“你是——”
“宋家筠娘。”
筠娘子的声音脆如珠玉,哗啦啦的落在了周元的心盘上。
“我跟女子说话,还从来没有称官职的道理。宋筠娘你口口声声都是司辅,这是提醒我就是个芝麻绿豆官么?”周元话里轻佻,“六品瓷司辅,其实也算不得官,说到底我不过是周内司的奴才罢了!宋筠娘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这个奴才?”
“筠娘不敢。”
周元厉声道:“你们宋家,就没什么不敢的!”
筠娘子心一惊:“司辅大人息怒。”
周元又瞬间回到轻佻的模样:“既然宋筠娘识时务,就叫我的名子让我听听。我也好比比,是筠娘叫的好听,还是女伎的嗔唤好听?”
这还是筠娘子生平头一遭被男子调戏。筠娘子脸涨的通红,又发怒不得。
筠娘子没好气道:“总要有名,筠娘才好称呼不是?周内司大人一定给司辅大人取了个好名字。”一言戳中周元的伤心事。
周元嗤笑,反倒兴致更甚:“筠娘且叫我‘周元’听听。”
“周元——”筠娘子磨牙道。
“哎,还是娘子喊的甜。”周元恬不知耻道。
筠娘敛了敛神色,把这个刁奴往正道上引:“眼下时辰也不早了,筠娘听闻司辅大人只有今个一天鉴瓷,这任务要是还不赶紧着,在岗渎职,回头周内司大人追究起来……”
“哦?宋家倒是备足了青瓷,就请筠娘出来给我讲讲。”
筠娘子故作羞涩道:“筠娘容貌不雅,今个还被泼了一身脏,筠娘就不污了司辅大人的眼睛了。”
“那筠娘的意思是,我这鉴瓷,是连个讲瓷的人都没了?”周元不依不饶,“筠娘你想呀,这是要呈给皇上过目的,青瓷本身就被淘汰了,我一眼扫过去,你宋家青瓷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论清淡不足白瓷,论奢贵不比彩瓷。你若是连我都说服不得,还指望能说服皇上么?”
筠娘子坐了下来,镇静道:“司辅大人且从左手最上面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