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钢琴前的青年微微将身体前倾, 手指上没有半分老茧, 只是那种弹跳的熟练度根本不需要他睁开眼睛去寻找按键。这是已经弹奏过很多次的曲子了, 他完全融入在这样的感情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好像这样的音符才是它原本该有的曲调。
戏柠舟停了下来, 金发因为刚才弹奏的动作扫到额前遮住了眼睛,他缓缓地收手,好像听见有人在旁边鼓掌,而他还处于那个无限循环的黑洞里。
他被钢琴的主人推了一把,戏柠舟一个激灵站起来, 避开钢琴主人的第二巴掌。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脸上写着的都是欣喜, 他满是羡慕地看着这个过分干净的青年,一边鼓掌一边想去勾肩搭背。
“……弹错了啊。”戏柠舟还在喃喃着这句话,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处于僵硬而轻颤的状态,他抵着头没有理会身边的人。
“当然啦, 小兄弟,你把这个调子原本的含义都改变了。弹奏起来有种抑郁绝望的感觉,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这人个子没有戏柠舟高,但大约是个自由艺人, 黝黑的皮肤配上他那些彩色条纹,脏辫在他身边晃荡, “不过小兄弟真厉害啊, 这首曲子最难切换的就是节奏快慢和情景感受了, 你居然能够基本做到完美!!”
戏柠舟似乎缓了过来,他露出那双让人沉迷的眼睛,好似谦逊又低沉地回复身边这些热情的人:“弹错了啊,真是……讽刺。”
是你们和这个世界弹错了,不是我。
“啊?”他声音实在太低了,被身边这些人的交谈和掌声盖了过去,但是钢琴主人听见了,他并没有理解青年说的什么意思。
他的那双蓝眼睛真是容易让人迷失,戏柠舟近距离注视着音乐艺人的面孔,他笑起来,是微笑:“我说,真是讽刺。”
讽刺,明明这一系列项目的钢琴曲都是西婪谱写的,被改掉了三分之二的音符,然后作为欢快美妙的小曲流传后世。
不会有人知道创作它们的真正主人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它们原本的样子,被改装掉的人偶娃娃,哪里还有刚开始的灵魂呢,不过是好看而空洞或者敷衍的躯壳罢了。
所以……作为原曲创作人被人称赞节奏掌控“接近”完美,被人指责弹错了味道。这不是对于他最大的讽刺么
钢琴主人愣住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地念了几遍,等再抬头的时候,那个看上去在弹奏时有些抑郁疯癫的青年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所有人哄散,很快,这让人意外的“变奏曲”被当时录下来的人传播到了网上,海阜周边都是些有粉的艺人,“变奏曲”得到了网络的助力,散布到更远的地方。
戏柠舟并没有走远,他站在一个不明显的拐角口,侧着身体贴着冰冷的墙,转头看着那些为音乐本身痴迷的人。他们近乎没有人性地忽视掉周围,忽视掉弹奏者的身份,也忽视掉很多听了这弹奏而开始脸色泛白的人。
白皙的手忽然抓住胸口前的衣服,戏柠舟转回头,刚才好像还镇定无所谓的表情溃败,开始出现彷徨或者恍惚。他靠着墙缓缓蹲下,指尖泛白,耳膜又开始被那些音符搜刮,带着心脏也隐隐作痛。
他真的不该去碰那种东西的,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没事的。所有的因果都建立在他所认为或者所能够想象的空间里面,就像苏勤之前提到过的。
他其实曾经渴望变得“正常”,但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例和所想要得到的证明里,他已经完全找不到原来所期盼的影子。
他终究只能是西婪,而不是可以傲慢虚荣的戏柠舟。
只能是总在为下一步扣着联系的西婪;亦只能是无法控制戾气和残暴的西婪——不过,既然控制不了,那索性放弃好了。
梁仟说过的那个邀请,他想要他做些什么,他都会去尝试。那是他所以为并且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那可是我的爱人啊。
戏柠舟靠在墙前深呼吸了几口气,他忽然拿出手机,拨打首页的唯一一个号码,安静地听着三声呼叫,等对方那大提琴的声音响起,他才稍微缓和一些。
“喂,来接我回去了。”
*
假期过得往往比工作日要快速,再次提起记录本赶往犯罪现场的时候,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愁眉苦脸烦躁不安。
梁仟还是没穿警服,便装到达杰克的家,门口守着隔壁的外国小朋友和他们的妈妈。戏柠舟对孩子不感兴趣,他随意瞟了一眼就准备越过去,没想到刚才还乖巧站着的外国小女生忽然就朝他这里冲过来,跌跌撞撞就要抱他的一条腿。
梁仟替戏柠舟挡了一下,青年避开孩子的扑撞,转头问高大的外国男人:“……你家女儿是怎么回事?”
“哥哥,你把小丑带给杰克叔叔好不好?”小女孩的父亲还没有回答,她倒是先脆生生地问着,一口本国语讲得还不错,但是接下来就没有那么多词汇来支撑她的语言了,“(爸爸说,杰克叔叔看到小丑木偶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他只是睡着了,一高兴就会醒过来的。)”
戏柠舟在两国的语言交流方面没有任何障碍,他挑眉道:“ clown ”
女孩的父亲对于女儿的作为也没有训斥,只是指着他女儿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红绿色小丑木偶:“(我们之前看的那部电影《哭泣的小丑》,门口摆放了一些小摊子,我给女儿买的,她想要拿去送给杰克。)”
戏柠舟没有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