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钟山决定改变这种工作局面,自己下去采访一篇社会新闻。
在电视台当记者时,钟山就注意到,青山市解放桥下面的桥洞里,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旧物市场,其中很多商贩经营劳动保护用品,那里不但卖劳作服、皮手套、大头鞋、安全帽等劳动保护用品,还卖电焊条、焊枪、刀具、管钳甚至电动机等企业生产用具。他曾经问一个商贩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对方生气地说:“你这小兄弟真好管闲事,买就买不买拉倒,问这么多干啥?”
一次与梁家柱在一起吃饭,钟山又提起这件事,梁家柱说:“不用问,都不是好道儿来的,有的是从企业内鬼手里买的,有的卖家本身就是贼。我过去在五金厂上班时,手头紧的时候,也干过这勾当,现在想来够缺德的,等于孩子偷自己家的东西低价卖给外人,换吃。这些东西从企业里偷出来,或者低价收过来,转手又高价卖给企业,是典型的损公肥私。”
钟山问:“反正你现在也不在企业干了,这个利益链条可以详细跟我讲一讲,作为我新闻报道的素材吗?”
梁家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是应该曝光一下这些损贼和黑心商贩了!你说职工把厂子偷光掏空,自己不也完蛋了吗?商贩发这样的不义之财,亏心不亏心?!”
星期一早晨,钟山没有去报社,而是骑自行车直接到了解放桥桥洞旧物市场。趁摊主不注意,掏出相机,拍下了市场内各种大件的生产用具。又悄悄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所看到的物品的名称,数量。有许多都与梁家柱讲的相吻合。
他来到市场头一个年纪稍大的摊主面前,问:“我手上有一批电动机你要不要?”
摊主问:“都是什么型号的?”
钟山依据梁家柱告诉他的随便编了几个型号。
摊主说:“要是要,不过只按商店里卖价的30收购。”
钟山又来到市场尾另一个摊位前,问这几种型号的电动机有卖的吗?对方回答,只要你想买,可以预先订货,什么时候货到通知你,价格比商店里会便宜20。
钟山算了一笔账,如果是一台原价100元的电动机,小贩30元从企业内鬼手里收购,又以80元的价格卖给企业。这里,内鬼赚了30元,小贩赚了50元,这80元的损失全部由企业买单。
离开市场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钟山回望这个绵延数十米的旧物市场,好像是阳光下的一个阴暗丑陋的黑洞。于是,他头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标题——《阳光下的黑洞》。
回到报社,钟山到食堂匆匆忙忙吃了一口饭,就伏案写起来。刘主任跟跑商业局的记者薛蔓妮下去了,部里只剩他一个人,所以工作特别专注,又因为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所以稿写得非常顺利。从自己眼睛看到的市场现状,写到与两名摊主的对话,写到梁先生道出的个中玄机,写到自己算的一笔账,写得有理有据、条分缕析,自己回过头来读一遍都义愤填膺。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总编室梅主任推门进来了,问:“小钟,就你一个在呀?老刘呢?”
钟山说刘主任跟记者下去采访了。
老梅又问:“小钟,你手上有什么重要稿子吗?孟总在总编室督战呢,明天缺个头版头题,市领导强调报纸新闻批评报道和正面宣传要三七开,那个七好完成,这个三就困难了。”
钟山说:“我这里有一篇反映旧物市场乱象的稿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梅接过钟山递过来的抄写得清清爽爽的稿子,翻看了一遍,一拍大腿:“就它了!”
第二天,深度报道《阳光下的黑洞》在《青山日报》头版头题位置发表,老梅还亲自配了一篇短评《斩断罪恶的黑手》,呼吁各方面加大对企业内盗和不法商贩的打击力度,斩断这条黑色的利益链条。总编辑孟凡野在稿件旁边的空白处用毛笔蘸红墨水批示:此为本报近来难得的一篇有深度的报道,可见记者的采访深度和文字功力,希望记者们向新人钟山同志学习,勤于思考深入采访,采写出更多好新闻。
下午,老梅在外面喝了点小酒,一边剔牙一边推开财贸部的门,见钟山和刘权威都在,便自豪地说:“怎么样小钟,今天的头题处理得还可以吧!”
刘主任赶紧陪着笑说:“哪里是可以,而是太可以了!一放到头题,分量立马就显得重了,而且你的那篇短评配得更是画龙点睛。”又对一旁的钟山说:“小钟,你得请梅主任活动活动。你这就联系财政局的李向前,今晚请梅主任去他那里跳舞。”
老梅离开后,刘主任悄悄对钟山说:“你们新人,跟总编室主任甚至编辑都要搞好关系,否则你的稿子可能会被压在编辑文件框里,永无出头之日。孟总哪有那么多精力每篇稿子都细看呢。”
当晚,又是一顿大酒一场狂舞。钟山到家时已经半夜,美惠和孩子早已经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