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有生以来,这一觉,显然是睡得最长的。
他自己也辨不明,何为梦境?何为真实?
在漆黑夜里,经海水泡发的身体,如同一块久经废弃的海绵,于海面随浪起伏、辗转、蜿蜒......
这时候,麻木的已不只是身体,还包括思想与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感觉到嘴里、鼻中吸入了一团团苦涩的细沙、脸颊上有带壳的小生物爬过时,他仿佛可以睁开眼睛了。其实这样的黑夜,睁不睁开眼,又有多少区别呢?
但是,大脑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在提醒他:必须睁开眼!
不然就没办法,在黑暗中,找回像黑夜一般乌黑的张飞!
在那一刻,这,似乎成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于是他,挣扎着爬起,蹒跚地行走——沿着那条看似无尽的海岸线。
他想高喊,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只能咳出一丝丝长长的、粘着血泡和泥沙的粘液......
只能默默地,行走。
断了的胳膊,没了魂似的,无序摆动。海风中,依稀可听闻骨骼交错磨擦时,发出的“咔咔”声,仿佛是为这一路行程,击打着节拍。
在无序的节拍中,行走。
如果说初时的行走,还受大脑意识控制,那么到后来,这缕意识也渐渐抛弃了他。从而使得行走,变为一种本能,毫无目的。或者说行走,成了唯一的目的。
他走过沙滩,走过草地,走上崎岖山路......
渐渐地,面前出现了雪地......
至于,为什么会有雪地?对于一个连思考能力都已欠奉的人来说,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最后他看到了灯光。
那远方,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呼吸间就会扑灭的灯光。
是了,灯光!
这一下,他呼吸急促起来,伸长了那只没断的手臂,拼命去抓向那点光。
在距离光源不足百米的地方,他最终倒了下去......
昏迷的那两天,中间有一两个时点,他是存有意识的。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这床,很软!
这地方,很温暖!
周围声音有些嘈杂!他很想睁开眼看一下,但内心的声音却在说:太累了,还是继续躺一会儿吧。
于是他又睡去,并且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身下垫着柔软的草,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摩娑,这感觉,让他很惬意。
阳光也是柔柔的,洒满了全身。
微风轻拂过,风中带着穂花的香味,这香味,分明是记忆里小时候的味道。
不远处,有只黑犬,正没完没了地追逐着一只蝴蝶。边追边扑,每次眼看就要扑着了,被蝴蝶轻巧一躲,竟又落空......
终于,报复心也重的蝴蝶,戏耍般的,站上了它的大黑鼻子,扑动几下翅膀,撒落一片在阳光下七彩斑斓的鳞粉,给它一吸,喷嚏连连......
他在想,那只黑犬应该就是张飞吧。可又一想,不对啊,印象中的张飞可是个十足的懒货:能走时决不跑,能坐时决不走,能躺时决不坐——这一向是它做狗的原则!
怎么到了这里,竟变得如此活沷好动了呢?
但无论如何,只要它在身旁,便很好!
他正仰面朝天,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时,微张的嘴中,好像有水滴状液体滴进来,一滴、二滴、三滳......打落在舌苔上,顺势滑入了喉咙。
入口清凉,有股草木的芬芳。
顺着食道,流入体内。过不多久,一股清凉舒适感,透遍全身。感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甚至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如沐春风,生机盎然。
这种舒适感,持续了有半个时辰。
其间又经喂灌,更多的相同液体,流入了他体内。
他的身体,有了种过犹不及的反应。
丹田处,逐渐升起一股灼烫感。
似有一团火焰,正在那里翻腾,并不断壮大,隐有迸发的迹象。
这是一股很奇怪的能量,似是灵气,但不尽然,里面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成分,由于这些成分的存在,使之很不稳定,甚至说是暴虐。
灼烫感很快就蔓延开,不需多时,他只觉全身如被火炙烤,疼痛难忍!
原本的梦境,也早就被烤得烟消云散了。
猛睁开眼,他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
简陋的居室内,空无他人。门外,隐约传来人声——似有人在争执。
但此刻,他根本无瑕他顾。
他低头一看,自己本已汗透的衣衫上,竟开始冒出缕缕白烟。一咬牙,扯开胸前衣襟,只见身上肌肤由内向外,透着亮堂堂的火红色,像是体内在烤火一般!
“这是要自燃啊?”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
忙盘膝坐好,试图通过调息来控制或缓解,却发现丹田里眼下充斥着的这股力量,如头桀骜不驯的猛兽,根本就不听使唤!
它在稍后的一刻,便开始以山洪暴发、摧枯拉朽之势,向他周身,肆虐迸发。
这股能量所经之处: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周身经脉,寸寸断裂。
他能闻到,肌肉、皮肤的阵阵焦灼之味。
他也能听到,体内“哔哔吧吧”声络绎——居然是骨骼化裂的声音!
......
万千种惨绝之痛,早已让他又瘫倒回床上,除了瞪着眼珠苟延残喘等死外,连一丝叫唤的力气,也没有!
“完了,就这么挂了吗?”幽幽地,内心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