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途旅行之后需要有充足的睡眠,而且第二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告诫自己,可他就是无法让自己进入梦乡。
这样的事情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最初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房间里开着的空调还有紧闭的门窗,是房间里的空气太憋闷了。他立刻开灯下床,赤着脚在一点都不舒适的塑料地毯上走来走去,到处寻找着空调的遥控器,可怎么都找不到。他干脆连空调的插销都给拔了,并且把房间里能打开的窗户都给开得大大的。寒冷的夜风立刻灌进这小小的房间里。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愚蠢,赶紧把大部分大开的窗户重新关上——深秋后入夜后的寒冷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事情,他要是一个不留心而感冒发烧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房间里的空气清爽多了,可他脑子里依然乱哄哄的,片刻都得不到安静。
一定是报纸上的那则报道,就是它毁掉了自己的睡眠。高劲松咬牙切齿地想到。新时代俱乐部——现在我们知道它背后的大股东是省城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阳光集团——进军甲b联赛的计划失败了,为了自己今后的发展,他不得不去外省继续自己的运动生涯。未来的不确定因素让他倍感畏惧,他害怕那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害怕那家完全陌生的俱乐部,他害怕那些陌生的面孔,他害怕……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他在心底里对这些自己为自己的烦躁情绪作开脱的生硬理由嗤之以鼻,甚至在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冷笑。他怎么可能害怕加盟一家甲b俱乐部呢?那简直就象一条鱼会害怕淹死在水里那样可笑。只要是为了踢球,他不会拒绝去任何地方,哪怕那个地方的条件再艰苦,他也能应付——哪怕是去号称世界屋脊的西藏哩,只要那里有足球,只要那里的球队能给他提供一块飞得更高的天空,他就不会拒绝……
他马上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笑起来。西藏似乎还没有足球,而且西藏人也未必会把钱大把大把地抛洒到足球上……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浮躁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或者说,他终于承认了那个他不想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姜雁,还有快餐店那个女服务员,她们看着他付钱时的那种复杂的眼神——
那不是艳羡,也不是嫉妒,只是一种了解和理解,还有些许的羞愧。她们是因为他是她们所认识的人而感到羞愧,她们是在为他做出的愚蠢事而脸红!
他现在一闭上两眼,她们的眼神就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不,不能说是浮现,而是烙印,她们的目光也不是落在他的钱夹和他的面庞上,而是直接看进了他的心底——他心理上阴暗的一面在那一瞬间暴露无疑,即便现在想起来,他都还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缩进被窝里。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伴随他一生,无论在任何时候,也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一记起这件丢脸的事情,他就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和羞愧……
他现在就懊悔得恨不能把自己锤打一顿。自己怎么就会做出那样的荒唐举动呢?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这种事……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是他又需要一个答案,不然姜雁她们的眼神将会在他心底里的某个地方一直审视着他,让他无处遁形也无地自容。
可是他寻找不到那个答案。即使他一遍又一遍地检视着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依然无法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这种自我反省让他认识到一个更为可怕的事情——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稍早一些他就曾经干过差不多的事:当他在家乡那座小县城里为房子掏钱付定金时就是这样,他甚至都没皱下眉头,便从钱夹里数出了厚厚一沓钞票,让那个以为他只是先看看房子还没拿定主意的销售人员目瞪口呆,也让陪他去看房子的谢晓丽和刘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时候他们的目光中全是深深的羡慕,而那种眼神让他觉得很舒坦很畅快。更早的时候是他刚刚回到县城的那个晚上,姐姐姐夫邀约了所有能赶来的亲戚为他接风洗尘,最后结帐他也抢着付了帐,掏钱时爽快得甚至都没细看服务员递上的明细帐单,并且很随便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才吃了一千四。”还有回家前在省城盘桓的那两天,他宴请几个熟人……
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了。仅仅回想起来的这几桩事情就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你这家伙怎么能这样做?!
可他为什么会这样做?要是没有姜雁她们,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这样做?
对这两个问题,他都没有答案。
直到后半夜,他才在旅途的劳顿和纷扰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并且在睡梦里还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自己的愚蠢举动……
第二天午后,当我们在西京宾馆的门口再次看见这个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年轻人时,我们忍不住有一些惊讶,他今天竟然没有穿上那身亮潢潢的名牌服装,而是一身很平常的打扮:一件半高领的黑色薄毛衣,一件米黄色的卡克衫,一条深色裤子,这些都和别的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唯一没换下只有他脚上的那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皮鞋——这双鞋他都穿了快一个月了,鞋面上竟然连一丝折皱痕迹都没留下——但是我们也能理解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谁出门在外还会多带一双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