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并不是走一走想一想。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害怕和别人照面,甚至是害怕和别人打招呼。
为什么我会害怕呢?他问自己。
他的思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思想,或者说就是他自己,畏惧这个问题,拒不承认这个问题。它甚至直接跳过问题而转向其他事情——今天晚上市有线电视台要播放美国电影《云中漫步》,他向往这部电影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但是他还是咬着牙把自己的思绪从电影上拉回来——为什么我会害怕?
他的思想依旧在回避问题。
其实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是他的思想根本就不允许答案清晰地浮现出来,即便他已经触摸到答案的边缘,思想也会无情地把它掩盖下去——那答案已经不是在审视自己,而是审判自己……
他抄着两只手,顺着把四块训练场地分隔成两大块的道路慢慢地走。他没走坚硬的水泥路面上,而是走在草地的边缘。凉皮鞋踩在柔软的草叶上,就象踩在松软的沙滩一样,几乎还没有一丝声响。远远近近的夏骋话闳饶郑鸣唱声此起彼伏,常常是这边刚刚有些安静,那边就应声而起。偶尔还能听到健身房那边传来几声杠铃落地时的沉闷撞击声。
他走到了基地的围墙边,现在他需要认真地思考一下他到底应该向哪个方向走了。
他停下来,在路边的水泥墩子上坐下来,随手扯了一把草,无意识地抓在手里揉搓把玩着。
他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思想,逼着它回答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我现在会怕被别人看见?
——因为你心里有鬼,因为你做了错事,因为你问心有愧;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找程指导谈话,难道就真是全心全意为了球队吗?当今天下午魏鸿林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你深入交谈时,你是不是还在暗中欢喜?你欢喜什么,你又为什么高兴?你和程指导谈的事情,有许多连你自己都未必知晓得清楚,你连迟郁文都没办法彻底地说服,可你还是草率地把自己的观点都抛出来,你这样做,到底是真正地为球队的利益考虑,还是仅仅是为了赢得主教练更多的好感?……
高劲松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没有想到,他对自己刚才不恰当言行的自我检讨,竟然会引发出这么多尖锐的问题。他立刻惶急地在心里为自己进行辩护。
他找程指导谈战术问题,当然是为了球队的利益;是的,他的想法并不成熟,这一点毋庸置疑,有许多东西他自己也是半知半解,但是程指导多年来一直从事与足球相关的工作,在自己看来复杂难懂的东西,也许在程指导那里就能迎刃而解;至于说到他希望凭借此事博取程指导更多的好感,这难道也有错吗?谁不希望得到重视和赏识呢?要说他的错误,他只是没有把握住谈话的时机而已,但是和大连东威的比赛在即,他作为主力队员,作为锋线上的尖刀,他有责任也有义务提醒主教练,尽量让新阵型和新战术变得更加明确清晰……
他刻意避开了与魏鸿林有关的问题。他不愿意也不敢去面对它。
可他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魏鸿林是没办法绕开的,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他为自己作的一切辩解既苍白又缺乏说服力,他甚至都不能用这些借口来说服他自己。
但是要正视这个问题,他又实在是缺乏足够的勇气。
他艰难地咽着唾沫,手心里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攥出了汗水,满把的草叶也全被他捏成了碎草末。
他痛苦地埋下了头。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水泥墩上坐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眼眉还是低垂着,眼神有些冷冽,嘴唇抿得紧紧地,因为下巴过分用力,脸颊下颈项两边的肌肉筋踺都有些绷起。他的神情很严肃,也很严厉,就象一个正在审视着猎物的猎手——很显然,他正在审视自己,他正在审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些不愿意让别人知晓更不能与别人分享的东西……
我们无从知道他是怎么样来审视自己的,也很难马上就下结论,这个艰难的时刻会对他今后的道路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这个晚上发生的一些事,对于年轻的高劲松来说,一定非常重要……